秤

徐丽云

太阳都还未褪去夜的衣裳，他已从床上起来，蹑手蹑脚地走着，生怕惊醒了睡在婴儿旁的母亲。夜晚冗长煎熬亮如白炽，夹杂着飞机的轰隆声、婴儿的呢喃声与年迈母亲的低语。尽管疲惫，却难以入眠。他贴着墙，蜷缩在床上，数着一次次空袭，根据爆炸声的强弱猜想落下的地点。失眠时，那些积压的问题愈来愈多：为什么他们要轰炸我们？为什么要杀我们？我的父亲是在天堂还是在火狱？我的妹妹会像很多亲戚那般死于发烧么？学校会重建吗?我什么时候能买新鞋呢？

在他稚嫩的想法里，答案在发酵扩大，就像追寻答案的路上总有一堵墙横亘在那里，使得它变得朦朦胧胧。感到黎明来临时，他穿上破旧的外套，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干瘪的大饼，从衣服下面摸出四粒椰枣，这些就是他一天的口粮。最后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母亲和妹妹，那目光饱含着爱与无力。他多想拥她们入怀，从她们那儿获取力量，浇熄这日子的火舌。走出家门前，两行清泪落下，他心想：我应是不会再回来了。

小巷陈旧，一户户人家寂静如斯，黑暗无光，如同被遗忘的墓地。每当飞机轰炸，红色泥墙轰然倒塌、支离破碎，失去挚爱而备受折磨的居民犹如行尸走肉。从另一条小巷，吹来一阵冷风，钻进他衣服上的破洞，冻得他牙齿直打哆嗦。那一刻，他想起了他的父亲。于是向天张开小小的双手，说道：“真主啊，我祈求你，愿护我今日平安，远离不幸。”飞机如同闪电般越过他的头顶打破了其传达上空的祈祷。于是他垂下头，夹着秤继续走。

如果没有那把秤，他与家人早就饿死或者啃树叶了。聪慧的母亲，尽管丈夫去世，却未向命运妥协。她卖掉了丈夫送给她唯一的东西-婚戒，用换了的钱买了一把秤，让她的孩子带着这把秤站在市场中心，一会给小商贩、沿街叫卖者称，一会给不信任商贩的顾客称。就这样，他与家人的生活得以持续，他们对此已心满意足，因为这至少能维持生计，填饱肚子。他们每天的食粮是大饼、椰枣，给婴儿的牛奶以及对真主的频频感谢。最好的情况就是一天赚了较多钱，他们就买些西红柿和黄瓜，开开心心地度过一日。但是一直困扰这个青年，搅乱他生活的是狗，那些入侵街道，不断繁衍，甚至威胁起人类的狗，与它们一起增多的是侵略事件，多少次都到了杀人的境地。因此，他摸着墙小心翼翼地走在萨那古老的小巷里，生怕发出声响。

在艰难前行中，暗色渐重，已分辨不清前方看见的是狗还是其他。他继续向前走着，直到看到主街的光。届时，深吐出一口气，才感觉到安全。但是他刚向光源前进，就发现一只黑狗站在路中心注视着他，好像认识他似的。突然他感觉自己似乎失去了双腿，浮在半空中，冷风灌入他的骨髓，冻得他直打颤。他和狗久久地对视着，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怎么从口袋里拿出了大饼，撕成两半，扔了一半给它。果然，这一办法行得通，狗立刻扑向大饼，而青年继续慢慢地走向市场。

市场空无一人，他在入口附近坐下，把秤摆在身前，等着顾客到来。两小时过去了，市场逐渐热闹起来，小贩、顾客、商人陆续而来，道路顿时挤满了人，各种声音交杂，金钱流转。但是没有人走向他，他撑着脸继续等待。今天似乎有些奇怪，他扫过一张张脸庞，试图从中寻到一丝丝希望，然而一无所获。到了中午，热与挤都到了极限，没有工作又缺乏活动，青年又累又困。他看向入口，注视着进来的人，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狗-黑狗。青年顿时从瞌睡中清醒来，打量起它，它好像就是那只早上遇到的狗。居然就是它！他开心不已，心想：“如果没带食物回去带它回去也不错。我曾听父亲说过，狗是忠诚的。”他朝狗挥手让它过来。但是狗杵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希望青年过去。青年看到后，飞快地跑过去，尽管四肢似乎坐僵了，但他为拥有新的友谊而高兴。

突然，一阵声嘶力竭的呼声震耳欲聋，让他失了平衡，摔到在地上，失去了意识。过了一会，他醒来，一阵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站起身后，耳朵里嗡嗡作响。看了看自己，发现有一滴鼻血落下来。而四周灰尘遍地，残桓断壁，商店、叫卖的小车、人们间传来激烈尖锐的声音。在他的身后，数十具被烧焦的尸体落得到处是。他找了找空袭的地点，发现它竟是几分钟前他坐的地方。他翻了翻，并没找到他的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