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摩亚是个被太平洋包围的岛国。洋靠近陆地的地方是海，所以，萨摩亚其实是个被海包围着的国家。在萨摩亚，几乎一切都跟海有关。唯一的国际机场修在首都阿皮亚的海边。唯一的港口建在阿皮亚的海边。唯一的城市阿皮亚的公交总站设在海边。萨摩亚首都所在的乌普卢岛和萨摩亚最大的岛屿萨瓦依的公路都是环海而修，小岛马鲁鲁岛没有公路，但沿沙路、草坪和林中小径衔接而成的路走一圈，等于围着岛子转一圈，这路还是依海而成，随海赋形。其他岛屿我没去过，本来很多岛上也没人——没人还是因为海的阻隔，居住不便。萨摩亚的热带雨林气候的形成自然也与海洋密切相关。萨摩亚的艺术也离不开海：传统手工艺品树皮画的作者喜欢在树皮上画乌龟等海洋生物，木雕作者更热衷于海洋题材，他们在木料上雕刻出栩栩如生的海豚、海龟、章鱼、螃蟹等海洋生物。萨摩亚的主要公共部门如移民局、教育局、旅游局等都建在海边，经营红火的商业区也在阿皮亚的海边。

网上说，旅游业是萨摩亚主要经济支柱之一和第二大外汇来源。来萨摩亚看什么呢？那肯定主要是看与海相关的自然风光喽！萨瓦依岛上的风洞是萨瓦依最吸引游客的景点，它在海边；乌普卢岛上的巨蚌砗磲、苏瓦海沟令游客流连忘返，它们在海边；多处多彩的珊瑚，千姿百态，它们在海水里。但如果你是从海岸线漫长的中国踏足萨摩亚的游客，要看海，你不用去这里去那里。你在萨摩亚的任何一个岛屿的任何一处可停车的地方停下车子，眼前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就是一处美轮美奂的景象。可以说，萨摩亚最出众的风景就是它随处可见无处不美的海景。

我不是萨摩亚通，我来萨摩亚才两个多月，但我已经深深爱上萨摩亚的海了。秉性原本就爱水，又嫁给海边人做媳妇，我对大海从不移情别恋，论景必先提海，觅美总去看海。站在海边，永远心潮澎湃，情不能已。但中国毕竟太大了，我生活工作的地方离最近的海边城市东营还有多公里，离海边的故乡更有公里之遥。所以，要三天两头与大海亲密接触，无疑是痴人说梦。来到萨摩亚后，天天看海的梦想变成了现实：出门旅游，所看景点几乎都与海有关；去阿皮亚商业区采购物品，驱车或乘车都得从海边经过。不出门时，站在住处的阳台上往北望，或者站在教学楼的二层楼道往北展眼，树木遮挡不住，大海如在眼前，甚至连大海的颜色都能看清，甚至连大海是涨潮还是落潮都能判断出来。

在我们的援教队伍中，有两位老师，他们在国内时都有自己的体育爱好。到了在萨摩亚，Q老师想打乒乓球无场所无对手、C老师想打篮球无场地无队友。不过，他们有共同的爱好——游泳，游泳让他们与萨摩亚的海形成亲密关系。他们蜗居平房，在萨摩亚仅夏无他的日子里，有时实在闷热难耐无有去暑之计，就去海里舒展舒展筋骨凉快凉快身体。退潮后的萨摩亚的海，多处都是天然游泳场。我不会游泳，但请求他们带上我。于是，在这个群体中，三个亲近大海的人形成“铁三角”关系。常常，二位老师在海里纳凉、游泳，我在海边看景、发呆。

我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去海边是在3月18日那天。那是我来萨摩亚的第三天。那时，我正因为倒时差失眠、丢护照、独居紧张恐惧等原因，陷在焦虑乃至绝望情绪里难以自拔。下午四点多，我跟着Q老师和C老师，到了阿皮亚西北的一处海边。作为旱鸭子的我在海堤上溜达，身为水鸭子的Q老师C老师在海水里舒畅。萨摩亚的这片区域的海边竟然没有几个人！所以，这海堤就约等于是“我家的海堤”。我在溜达时，只有一个白人在海堤上跑步，经过我身旁，打破我一个人听大海心跳的安静。当然，溜达，是溜达在阳光下。被晒蔫了，就坐在一棵诺丽果树下发呆。也不是真发呆啦。这么好的海景，怎舍得让精神停留在“呆”的状态中呢？我“呆”看海景，但海景鲜活：整个海面平荡无垠，自然无际。纵目远眺，连绵的云朵缝合海天，海天一色。深蓝色的海面上，一处一处的白浪涌起又消失。阳光照射海面，目光看向哪里，哪里就波光粼粼。收回目光，眼前的海水是淡蓝色的，清澈透明。天上朵朵白云，倒影水中是白云朵朵。近岸的浅水处，叫不上名字的小鱼儿摇头摆尾，欢快地游动。海堤与海水相连的石头上，三三两两的螃蟹在寻觅佳偶，稍有声响，它们便迅速溜进石缝。跳跳鱼也在水石相接处练习跳跃，煞是活泼、自由。在国内，我也算是见过海的人，但第一次与萨摩亚的海近距离接触，获得的全是经验之外的意外和惊喜。我兴奋地站起来。Q老师C老师已经游向远处。我向着大海伸开双臂，想放开喉咙唱一曲与大海有关的歌，以舒解几日来的郁闷和压抑。搜肠刮肚地想，也就会三首：张雨生的《大海》里有一个伤情的故事，不适合这意境；娃娃的《漂洋过海来看你》吟咏一个“道阻且长”的爱情故事，难合上这意蕴：我来萨摩亚不是为看谁，也不是为了爱上谁；惟有《大海啊，故乡》最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虽然这里是人家萨摩亚人的故乡。不管它，于是，我对着大海反复唱那几句：“大海呀大海，就像妈妈一样。走遍天涯海角，总在我的身旁。”唱着唱着，仿佛萨摩亚的海真的变成了我的母亲：轻柔波动的海水就像母亲安抚我的软语轻声，清晰倒影水中的白云就像母亲凝视我的脸庞温暖深情。我泪流满面。微风吹散着我的五音不全，海水听闻着我的情感饱满，我痴痴迷迷。猛一扭头，不知何时，几米外多了两个萨摩亚人。他们微笑着看我。我不好意思地坐下。低头看礁石，发现海堤冲海那面的石头上有许多小辣螺。密密挤在一起的，个头都不大，大点的，都是自己爬到螺少的某一处，静静地吸附在石头上。所以，石缝或石面上零零星星的都是个头大的海螺，一个挤一个的，都是小海螺。这是为什么呢？细思易晓啊。从生物学的角度上讲，大的个体，必定是有了更健壮的体魄和抵御外部世界的经验和能力，才能远离群体而独活。从心理学的角度看，独处者往往内心强大，头脑冷静，心绪平和，明晓自我价值。我更愿意从文学的角度理解它们，我问它们：你们独自远行，是要去寻找远方和诗，像我一样吗？海螺无语，只有海水轻轻波动。我展眼眺望西北方，那是我祖国的方向，那是我亲人所在的方向。我当初决定来萨摩亚做游子，就是选择远方和诗。到了这远方，令我陶醉的萨摩亚的海就是一首蕴意丰富的诗啊。既如此，我还有什么苦闷和抑郁的呢？那些不适引发的情绪波动，如同海里的细浪，都会平复在大海宽阔的怀抱中；那些彷徨带起的情感焦灼，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缓的。海螺由小到大，都是由抱团的群体中的一个，达到独处的强大的一个啊。于是，我对着大海改唱起张雨生的《大海》：“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像带走每条河流，所有惶恐的梦，所有流过的泪，我的悔，请全部带走。”我告诉自己，坚强！振作！于是，我的眉头舒展开。萨摩亚的海，是治愈系的妙药啊。

后来，我们去萨瓦依岛，去马鲁鲁岛，我们也数次驱车环绕乌普卢岛。不必下车近看，就从车上看萨摩亚的海，也处处令人心醉神迷。好多处海面的海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多种色彩。有的地方的同一片水域，因为光线作用，因为云彩投影，因为海底火山石颜色的差别，水面的色彩成块状或条状，颜色多类，五彩缤纷。有的是深蓝色的，有的是浅蓝色的，有的是粉紫色的，有的是灰白色的，有的是深绿色的，有的是浅绿色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惊叹。任你是调丹青高手，也难在一块画布上画出这么多的颜色而不失其和谐美与艺术美。说萨摩亚的海是彩色的海，一点都不夸张。

复活节期间，我们去环游萨瓦依岛。在这里，我很幸运地看到了海上月升和日出。那天晚上，我们住在“Jetoverhotel”里。大概晚上八点左右，一轮新月冉冉升起。新月由初晕到跳出海面，再到皓月悬半空，也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而这一晚是中国的农历二月十五的月圆之夜，我在万里之外的异乡海边，亲身经历了这轮新月的升起过程，并在朗月悬在斜上方天际时，坐在椰树下赏月。衬着皓月的天空是浅蓝色的，皓月映照下的海水是深蓝色的。月亮在水面铺出一道宽约两三米的粼粼银光，一直铺到我脚下。微风吹拂，银光轻轻摇荡，摇荡得夜的四周更寂静了。明月、海水、沙滩、椰树、鲜花组成了一副意境。而意境中的这些意象，无一不勾我思乡之情。我望月、听歌，排解过客的忧伤，也体味过客的幸运。其实，在长空与皓月下，最适宜做哲学沉思，体会天地与人生的关联，赞美自然的永恒与伟大，感慨人生的短暂与人类的渺小。我仿照大圣悟空，肉身留在原地，灵魂出窍地跳出三界，发现，在月下、海边、椰林的构图里，寂静里分明氤氲着一股诗气。此时，我看明月，全是诗意；月光映我，我是诗意。

第二天早晨六点多，我拉开窗帘，窗外正有一轮太阳在海上升起。我狂奔下楼。楼与海不过十几米的距离，我嫌自己脚步慢，怕太阳不等我，一下子升高。站到海边，只见天水相接处的太阳刚露出小半边脸。这脸透着不耀眼的红，温馨得恰似婴儿的面庞。因被一片云彩遮挡，加上是初升，太阳还没有多大的亮光。此时，四周极为安静，听得见的只有早起鸟儿的轻啼音和永恒海水的拍岸声。不久之后，太阳一纵一纵地跳出大海的束缚，漫天是醉人的霞光。它一点一点地升高，亮度也一点一点地加强，直至强得刺人眼目，我只能从巨大的椰树叶子的缝隙里去看它。我看到橘红色的霞光围绕着一轮旭日，旭日外是浩瀚无比的浅蓝色的天空，天空绣着一大朵一大朵的白云，白云的形状千姿百态。旭日之光照射在一望无际的浅绿色的海面上，微风吹过，海面上泛起了一道金色的波纹，这波纹一直延顺到我眼前。我在欣赏一副让人痴迷的彩色图卷，我在饱览一派令人依恋的大好景象！我生何幸！在萨瓦依的“Jetoverhotel”住一晚，既在海上月升的美妙里痴迷，又在海上日出的壮观中沉醉！

4月29日，我和乔老师一家陪从新西兰来的Apple一家逛乌普卢岛南部。临近中午，我们去“ReturntoParadiseResort”吃饭。听听这美妙的名字——回到天堂度假村——就醉了！在中国三亚的亚龙湾，各大高档宾馆建得离海边都不远，但都不是真正建在海边。只要入住，宾馆随时有车免费送客人去海边。而每个宾馆在海边都有相应的入住宾客的大致活动区域。但萨摩亚的海边宾馆那是真的建在海边，宾馆的院子跟海连成一体。“回到天堂度假村”的空间似乎更大，因为附近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所以，在这里感觉如同到了天堂。度假村大厅里的每一张桌子上都放着几多鲜花，我随手拿起一朵别在发边。大厅边上还有一张乒乓球桌子。院子里有游泳池，有高大的椰子树和其他奇花异树，有五六个法雷，有白色沙滩，沙滩边上有七八张躺椅。萨摩亚旅游的好处是，任何景点大都是人少寂静，宾馆一般清闲优雅。这一天，来“ReturntoParadiseResort”的人也就不超过二十个，这里面还包括我们八个人。我们在这里逗留了三个多小时。大家先是去水里玩。乔老师带着妻女到水深处看珊瑚；Apple不会游泳，就一会在沙滩上徜徉，一会儿到水里留恋；Apple的先生是媒体人，忙着拍海景视频和照片；我也是旱鸭子，就寻找旱鸭子的乐趣。我先是在黑青色的礁石缝里捡单齿螺和芭蕉白翼翅螺，在浅水里捡红珊瑚石和白珊瑚石。捡了一会儿，就放掉海螺，又扔掉珊瑚石，去追逐两只大的寄居蟹，追上后，给它们拍了照又放掉它们。太阳晒人，怕什么？礁石硌脚，怕什么？海的乐趣无穷无尽。况且手头有手机，还需不断地拍近处彩色的海水、拍远处的海浪、拍更远处的一色的海天。在这片可以放飞心灵的广大的海域里，仅仅是浅水区的彩色的海水，就如梦如幻地让你不知是在人间还是在天堂。这片海域的水特别清澈透明，游鱼几乎就在海水与沙滩交界处游动。它们在我的腿边游来游去，背上的花纹清晰可见，摇身摆尾轻灵活泼。天上的白色云朵倒影水中，这一片的水域就是白色的；那一片水域的上方是蓝天，蓝天倒影水中水就是蓝色的。当然，也不尽然，太阳高悬，空中杂尘全无，海水清澈，于是，蔚蓝色、草绿色、淡紫色、青白色、青蓝色、浅绿色的海水，就那么界线不明又各色鲜明地轻轻摇晃，令人迷醉。远处，推过来的海浪堆成一排白雪线，宛如钱塘江的一线潮。再远处，就是一色之海天了。我在礁石上，各种拍照各种赞叹。等到拍累了也赞叹得没词了后，我跟着大家去我们预定的法雷里。在那里，服务员已把我们预定的午餐摆到桌上了。我们喝着椰汁，品着披萨，听着海浪。饭后，孩子们去海边玩沙子，我们几个成人移到另一个法雷里，面朝大海坐着，看海潮逐渐涨起，谈人生升沉起伏。海鸟在彩色的海面上盘旋，椰叶在和暖的海风中摇动。沉醉的我们，被“ReturntoParadise”的海迷惑，不知今夕是何夕。

啊，萨摩亚的海，我的拙笔写不出你美的全部。我站在你面前的怡悦，惟白云亲见；我嬉戏你浪花的快意，惟鱼儿跃和。相信每一个跟你亲密接触的人，都会生不虚此行之感，都会发不枉此生之慨！

作者简介

隋清娥，女，聊城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现为萨摩亚国立大学汉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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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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