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摩亚由两个主岛（乌波卢岛和萨瓦伊岛）和一些小岛构成。我们的项目主要在乌波卢岛进行，分布在四个不同的点，其中两个在阿皮亚市区，一个在机场附近的村子里，另一个相对偏远，在副总理家的海边。

几天后，项目启动仪式将在其中的一个点——机场附近的村子举行，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去机场村考察场地，协调相关事宜。

吉老板给我们指派了一个专职司机——大卫，他是吉祥餐厅的帮工，萨摩亚土著，块头不小，眉眼里都是老实本分。

大卫跟其他萨摩亚人不一样，他很勤快，会看事做事，很少闲着，我们项目前期装机任务重，忙不过来，他就在一旁默默学着帮我们装，到最后竟成为了装机能手。每次接送完我们，就直奔厨房帮忙，相处久了，大家都很喜欢他，常常喊他出来跟我们一块吃。

看得出来，吉老板很器重他，手把手地教会他开车，大事小事都喊着他，大卫的家境不富裕，吉老板在工资待遇方面从不亏待他，还时不时补贴他的家庭用度。吉老板跟大卫的关系，不像雇佣，倒像是一个兄长带着小弟学习，共创家业。

大卫一向很守时，但有一两次，不知是走错了路还是睡过了头，让我们等久了，吉老板骂一句：这个笨蛋，伸手做出要打的样子，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害怕的像个孩子，笑着往后缩，这个互动我们看在眼里，很有爱。

吉老板常说，别看大卫这么大个儿，其实还是个孩子，在家里老挨揍。萨摩亚是母系氏族社会，到现在还是，男孩儿不管长到多大，只要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他的姐姐、妈妈们，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在酒店吃过早餐，大卫开着一辆崭新的越野车来接我们，小皮卡换越野了，看来进村的路不会太好。

车沿着海岸行驶了半小时左右，在快到机场的时候，转弯进了一条泥泞的小路，早上刚下过一场雨，路面的积水还没完全褪去，草丛混合着泥土绞在凹凸起伏的路面。进村的路完全没有修缮，保留了原始的绿地和灌木丛林，地上有几条被车轮反复压出来的车轨，算是路。大卫小心翼翼地驾驶，循着车轨慢慢前行，两旁茂密的枝叶从车身划过，感觉像是要挺近丛林冒险。

靠近村落时，地上裸露的泥土少了，大片的草地又重新回到视野，路面一下宽阔了起来。

车穿过丛林停在了一个院子里。这是萨摩亚著名纹身师的家，图腾纹身是萨摩亚的传统文化，深受当地人喜爱，所以，纹身师这个职业很吃香，社会地位堪比酋长。在使馆秘书的积极对接下，主人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为了给我们提供最好的照明环境，把自己一家老小连同所有的家具全部搬进了法雷，新建的有门窗的房子则腾出来给我们做项目场地。

我们刚下车，院子里追逐的孩子们一下都围了过来，一个个穿着破旧的衣服，趿着不合脚的小拖鞋，扑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嬉笑着推搡着想要引起我们的注意，好奇又不敢太靠近。

主人不在，趁着等待的间隙我们在院子里闲逛，院子还挺宽敞，有二三栋住房，跟一个稍大的法雷围成一个闭环，再加上入口处的芭蕉灌木，构成了南太丛林版的大型四合院。除了几栋主建筑外，四周还散布着很多小棚子，有些是给狗狗呆的，有些是猪窝，有些是鸡舍，无一例外，都是敞开的，只有个顶棚和四根柱子。

刘秘给我们介绍过，萨摩亚的所有牲畜都是放养的，你见过走地鸡，但一定没见过跑得飞快的猪，萨摩亚的猪充分享有“猪权”，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进食，主人从不过问，这就养成了猪们自由奔放的个性，上山下海，无所不能，身为一头猪，它们已然做到了极致。

猪圈旁边，有个闲置的区域，放着一些很原始的工具：纯木质的钩子、弓箭、还有些类似锄头、叉子的小物件，地上有一堆石头和烟灰，这些意向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钻木取火的原始场景。

大卫说这个是他们的伙房。萨摩亚人烹饪食物，多采用烤和煨的方式，看不见明火，烧红的石头堆在地上，要吃的食物用树叶裹着放进里面闷熟即可进食，简易方便。

院子的正中有几颗奇特的树，上面挂了好些果子。大卫像个贪玩的孩子，捡起地上的石头一遍遍击打树上打果子，我们都站在旁边看热闹，院子里的孩子都跟着起哄，用土著语说着什么，感觉像是在激他：看吧，你打不下来吧。

大卫在地上扒拉一通，找了一块边缘稍微锋利的石头，做好了投掷的准备，后退几步，一个小的冲刺，石头斜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果子的把儿上，果子应声掉落。手气不错嘛，大卫在大家的欢呼声中，捡起地上的果子送到我们面前。

“这是什么？”

“面包果，不过这个还没成熟，还不能吃，要长到这个两倍大小就可以吃了。”

大卫说着掰开给我们看，里面是像淀粉一样的絮状结构。当地人都烤着吃。在萨摩亚，一个男人只需要在家门口种上10颗面包树，就算完成了对下一代的责任。面包树产量很高，基本上种下去就不用再刻意打理，一年可以结出多颗果子，10颗面包树上结的果子，够他的下一代吃一辈子。面包树在适宜的条件下很容易成活，寿命最长可达年。树干很粗壮，有人干脆挖空住在里面，也有人在挖空的树干里面开起了酒吧。所以，萨摩亚人再懒，都不会有饥寒交迫的担忧。

试问，在一个不怎么需要付出劳动就能衣食无忧，所有人平等地享受阳光雨露及大自然种种赐予的地方生活，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和攀比还有什么价值？

我想，这正是萨摩亚人淳朴和善，与世无争的原因所在。

房屋的主人过来了，是一个除了脸以外，其它露出的身体部位全是图腾的大姐，乍一看有点生猛，可当她一开口，却十分地亲切友善。主人带着我们参观空出来的场地，给我们介绍房内门窗和简单照明设备的使用，询问我们是否合适，还有没有别的需要添加或布置的。说实话，这样一个有门有窗的场地，已经比我预想的好太多的，没有更多要求，内心里充满了感激。

谢过了主人，我们开始忙活搬运物资，组装机器，调试设备。

工作进行到中午，吉老板给我们送来了中餐盒饭。都是依照我们的口味做的菜：麻婆豆腐，炸鸡腿，还有一点蔬菜。体忙了一上午，体力消耗大，大家都不顾形象，狼吞虎咽。吉老板估计是怕我们吃不饱，每次饭菜的份量都打的特别多。吃完剩下的饭菜不知道该往哪儿倒。房里冒出一个阿姨说，交给我吧，我给你们收了起来。

是的，她真的帮我们收起来了，而不是倒掉！团队里的小伙伴说，看到她喊来了好些孩子一起把我们吃剩的都给吃完了，一点儿也没浪费，他们一天只吃一顿饭，食物很宝贵。

听到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以为他们生活拮据，穷得吃不起饭，后来跟吉老板提起此事，才知道，萨摩亚人有个特质就是乐于“分享”，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不分彼此，不会嫌弃你吃过的东西。这个习性很淳朴，也许是生活环境太过单纯，没那么多顾虑和戒备。

午饭后，主人给我们送来了几个插了管子的椰子。萨摩亚的椰子跟斐济的品种不太一样，我们在斐济吃的是表面光滑的青椰子，萨摩亚的则是，像毛猴子头一样的黑褐色的表面，口感上也更香甜。

院子里有一小丛棕榈，紧挨着几棵椰子树，长得郁郁葱葱，树荫下有个废弃的轮胎圈，看上去还算干净，我就坐在那里，吹着凉风小憩。面前是主人家的法雷，午休时间，大人们直接铺个席子躺地上休息，孩子们撒丫子满院子疯跑，闹累了噌的一下跳到床上打滚。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姑娘，穿着长长的几乎要拖地的裙子，跟在哥哥们屁股后面，踉踉跄跄的很可爱。

见我坐在树下，孩子们都凑了过来，站在我身后盯着我的手机看，看一会儿手机，又瞪大了眼睛盯着我打量，我怕吓跑了他们，冲他们笑了笑，没做声，若无其事地划拉手机，这下几个孩子已经完全放松了对我这个陌生人的警觉，靠着我坐下，其中一个趴到我背上，脏乎乎的小手搭我肩上，此时法雷里一直安静看书的小姐姐看不下去了，径直走过来，把几个小皮孩子呵斥了去。

懂事小姐姐刚满11岁，笑起来特别好看。

我问她看的什么书，她把手中的本子递给我。

是老师留的作业：群体关系，需要理解不同社会群体的构成及他们之间的联系。相当于我们小时候学的思想品德之类的科目吧。

小姑娘还画了一幅地图，是她眼中的全世界，在孩子的眼中，萨摩亚很大，地球上的所有国家都是紧密相连的，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地域地形差异，没那么多大小强弱的划分。

萨摩亚都是大家族，一家几十口人住在一起十分普遍，小姑娘指着法雷里的一张大照片告诉我，他们家共有30多口人，有十几个孩子，那个穿着长裙挂着鼻涕的三岁小孩儿其实是个混血儿，不知道爸爸是谁，也许是新西兰人。

她告诉我休息日的大部分时间她就一直呆在家里，

她问我从哪儿来，是怎么来的。

我给她看了来时的飞机，告诉她远渡重洋可以到达一个叫中国的地方，我们住的楼很高，需要电梯，我有个女儿，很爱跳舞。

我们在树下的凉风里，聊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