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就听了一首歌,这首歌听上去很悲怆很凄凉,可惜的是蒙语,一句也听不懂。尽管听不懂,但那曲子一下子就把人给深深吸引了。事实上,作为土生土长的内蒙古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耳濡目染,听了许许多多蒙古歌曲。不,准确的说是鄂尔多斯民歌。后来长大了,交了好多蒙古族朋友,也经常参加他们的喜宴和小孩一周贺岁。尤其是在牧区,在三弦、四胡、笛子、手风琴和扬琴的伴奏下,人们引吭而歌,从晚上到早上一首接着一首唱,在六、七个小时之内没有一首重复的。按每首歌5分钟算,7个小时就是80多首歌。这些歌曲有的低沉悠扬,有的高亢激昂,有的诙谐调皮,有的轻快曼妙,有的感恩上苍,有的敬畏自然。有的祈祷风调雨顺,有的祈福家人平安。有的歌颂父亲和母爱,有的为家乡和草原祝福,有的唱出姑娘的心声,有的表露了小伙的热情。还有为爱而歌,为情而歌,甚至两只羊,一匹马和一汪海子河流和一款黑缎子坎肩都是他们歌唱的对象。为朋友歌唱,为客人歌唱,为亲情和友情歌唱,为美好的爱情而歌唱······每首歌都似乎很熟悉,每首歌都是那么自然流畅,每首歌仿佛都与自己与草原上的一切有关。每首歌都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跟上节拍哼唱,每首歌又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歌海舞乡的草原,每个牧民都是天然歌手。会说话就会唱歌绝非夸大其词,血脉里流动的就是原生态音乐天赋。有歌就有酒,歌声因酒豪迈,激情被酒点燃。歌与酒浑然天成,不能分离。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想学首蒙歌来歌唱。在内蒙古出生,内蒙古生长,在这片草原上挣扎到了不惑之年,怎么也得会唱一首蒙语歌吧。就让总编钢朝日个图翻译一首蒙歌来歌唱。可是没有歌词怎么翻译呢?我就勉强把记忆中的那首模糊而又熟悉的曲调哼哼给他听,钢总很快就知道了是什么歌。这首歌的名字叫:沙日塔拉伊和。这首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在什拉滩边上。但我在百度搜素这首歌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无意中听了下他唱的“思念”,歌词和曲调却完全一样。那么,沙日塔拉伊和,就是“思念”无疑了。很快,钢总就打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去后钢总说你给我20块钱稿费吧,我很阔绰地掏出了三十,他说正好,刚够交话费。钢总把认真翻译的稿子交给了我。拿过来翻译稿哼哼了半天,最终做出决定——放弃。塔拉伊很不说,好多宝道胡度,关键还有查苏无给,当然,哈达给其、海然赛罕、比也民、好利拉等等都让人头昏脑胀。我那点蒙语水平,只知道察汗酸奶子,产不产布衫子、口坑大女子,要不就是灯什他,无敌哈,脑害油哈拉。小时候放羊,小伙伴赛扎牢给我教了几句:打不素——盐,拿不起——菜,乌苏——水,沙海——鞋。后来学了一些:塔姆盖——烟,阿拉坑——酒,伊迪亚——吃,无呀——喝等等一些简单的日常口头语。以前办公室同事高娃给我教了一句蒙语,这句话我一喝潮就给蒙古口坑(女女)说:比拆麦嗨勒格几。这句话是我学到的最长的一句蒙语,就是——我爱你!其实他们说这句话准确的意思就是——我对你有好感。是,我对蒙古族姑娘很有好感,在化工厂当班长的时候,我最喜欢要蒙古族姑娘,只要班里有她们,就不怕完不成生产任务。她们负责、认真、勤劳、利索,干出的活井井有条。她们还有一个品质值得称道——勇敢。很多公关任务就交给她们完成,比如说碱水浓度不够,化验不合格,只要派她们交班,化验员就没有卡壳的道理。我以前喜欢她们,现在还喜欢,有朋友自远方来,叫几个蒙古族女孩,场面就热闹,就红火,就不怕远方的朋友喝不醉。只要有她们放声歌唱,无论是谁都会觉得生活很美好,人生很有意思,活着很有乐趣,死了真亏。她们天生就是歌手,只要她们听到歌声,烦恼烟消云散,委屈算个甚,难受甚也不算。就冲这,我喜欢她们,没有比这更不让我喜欢的道理。但遗憾的是,我没有学会一首蒙语歌曲。更遗憾的是,我今生也不会唱蒙语歌曲了。那么复杂,我望而生畏。但三十块钱的稿费也出了,不会唱,哼也哼几句。不会哼,也该把歌词晒在这里。也不亏刚总编的一番辛苦。不是吗?
(在什拉摊边上)
沙日塔拉音伊很德尔(在什拉摊的边际)
萨日嘎日塔拉苏拉毕(一直等到了月亮升起)
萨东特日勒半宝道胡单(想念我的亲朋友)
萨那昭宝胡单度拉了比(唱出了我的悲伤歌)
查素无给嘎扎尔图(没有白纸的危难时)
查木产德日半毕其了(写在了自己的衬衣上)
比合无给噶扎尔图(没有墨汁的危急时)
毕音其苏白然比其了(蘸着自己的鲜血写家信)
哈达给其哈图毕(石头总是坚硬的)
海日哈给其西荣毕(石渣总是粗劣的)
海然赛汉毕也民(宝贵我的生命呀)
海日哈西然道好利拉(死后就要埋在这里)
我说这首歌听上去怎么那么悲怆。原来是一个中弹后的伤兵在死前的遗言。当然,这遗言很苍白,什么内容也没有,只有死前境遇的一种描写。那么,这位中弹受伤的士兵怎么会孑然一人倒在血泊中,躺在茫茫无际的什拉摊呢?是谁的(哪个部队)子弹让他葬身荒野?他又在执行什么任务在那次战斗中中弹的呢?他的血书是留给谁的?背后是不是还隐藏着一段凄美悱恻的爱情故事呢?这些都不得而知。
但什拉滩草原我无数次去过。在鄂尔多斯,那是鄂前旗一片最后的天然牧场。站在什拉滩草原边上,能听到远处黄河低沉呼啸,视线清楚的话,还能看到黄河蒸腾出的雾气和黄河的轮廓。黄河作为一个天堑,阻挡了很多很多垦荒开荒的掠夺者,从而使那片草原得以比较完整的保留。直至上世纪60年代之前,这里还有成群的狼和黄羊出没。之后,由于黄河之水日渐萎缩,黄河的许多河段都建起了桥,宁夏与内蒙古之间的往来就像走平地一样方便快捷,宁夏农民蜂拥而至,砍麻黄、挖甘草、大规模采伐地上地下的药材,很快就让草原千疮百孔。为了守边,鄂前旗把农区的部分农民迁移过去。很快,狼被消灭,黄羊被赶尽杀绝。每户成百上千只山羊开始采食牧草。生物多样的茂盛景观一去不复返,荒凉、荒漠、荒芜和沙化、退化、荒漠化代替了曾经“天苍苍野茫茫”的生态植被。有的年份,到了8月,本该绿草如茵的草原竟然没有一根草,没有一丝绿意。枯死的草很黑,裸露的地表很黄。老鼠被饿的皮包骨头,直立在寸草不生的地皮上仰天长叹。这是上苍对人们毫无节制地破坏生态、掠夺草原资源的无情惩罚。后来,这里被化为无人区,牲畜被卖掉,人搬迁出去集中到镇区。什拉滩被围封禁牧后,这片草原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在休养生息了几年后,一切开始慢慢的发生变化。但是,诞生在什拉滩边上的那首“沙日塔拉伊和”一直在被传唱,没有因为草原的兴衰更迭而中止。
其实,我要说的是,草原其实非常脆弱。正因为如此,才有了蒙古包。蒙古包是可以移动的,牧民从春到冬每年要搬迁几次,以逐水草而居的方式让曾经放牧过的草原休养生息。这种骨子里对长生天的敬畏,对生态和自然的感恩至今还在延续。有人说,从游居的到定居,牧民开始步入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文明生活。但是,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草原开始了不能承受之重的时期。尽管如此,牧民还是在想尽一切办法来保护他们赖以生存的草原。或许,那些从草原走出去的蒙古汉子有的已经蜕化成了风花雪月、游戏文字做作而扭捏的游子,但游离在内心的那份苍茫和辽阔一定是梦里永不休止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