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钢，又叫萨拉热窝

文

何鑫业

01

从年起，我的诗歌中就出现了杭钢的影像。

首先是厂区火车，铁轨，枕木，龙门吊，信号灯和那些脸带煤黑的工人。他们，脖子里的一块毛巾，可以说涵盖了天下的所有产业工人，也涵盖了汉语中的一个词：劳动。火车隆隆隆过来了，车头上还吊着一个人，挥舞着手里的旗子。

没有远方，只有钢铁；没有诗，没有形容词，只有钢铁；没有主题，没有中心思想，只有钢铁；而且钢铁是以液体的方式呈现的，颜色是红色，而不是蓝色和黑色。

所以，像玛格丽特荒谬的湄公河一样，我在诗歌中，是把杭钢看成了萨拉热窝的，南斯拉夫的一个二战城市。

从杭钢的A区走到B区，我们正在走过的是萨拉热窝的泽尼察大街和图茨拉大街，它们，高楼错综，钢铁林立。玛格丽特从她情欲的湄公河，衍生出了离情别绪的印度支那，我则从杭钢衍生出一组简简单单的汉字：

随身携带的信念；

手套的摩擦；

带臂章的电线杆；

活塞好像永远在第四冲程；

我们，我们慕劳动布的名而来，绝远景的情

而去。

诗歌一定是矫情的，既要不矫情，又要写诗，这等于是找死！在劳动占主题的

地方，在战争占主题的地方，这更是个永恒法则，萨拉热窝如此，杭钢也如此。

我曾经对我学传媒的学生说，如果你要去拍杭钢，只需要去两个地方，就可以把杭钢表达得淋漓尽致。一个是生产咸汽水的地方，另一个是回收废手套的地方。

可不可以这样说，在夏天，一个杭钢喝下去的咸汽水，就等于或者约等于一个杭钢流出来的汗。而，堆积如山的废手套，可不可以说，就是一个个把手套磨破的戴手套人与钢铁的较量和摩擦。

02

萨拉热窝是善战的，那个绰号叫“老虎”的瓦尔特，那个崔永元曾经把他叫到《电影传奇》现场来的人，是爬火车的高手，他的带船形帽的背影，简直就是整个二战的背影。他在电影中走过的场景，他脖子里的那块毛巾，他抡铁锹的样子，他往炉膛里添煤的动作，太像钢铁厂的语境了：“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海是大家的，所以盐也是大家的”“打到法西斯，胜利属于人民！”

在我的湄公河，在我的萨拉热窝，在我的杭钢，一万九千六百人涌进大食堂是个什么概念？一万九千六百人分批乘坐公共交通是个什么概念？向一万九千六百人发放一万九千六百套工作服和一万九千六百个头盔是个什么概念？

从年建厂到年停业，杭钢的所有高炉和转炉从来没有停过火，东方无战事，西线无战事，而，炼焦炉的每一个夜晚都在把城市的北方烧得通红，烧得像英雄的萨拉热窝，烧得像欧洲战场：

真理肆无忌惮，真理就是

一堆钢锭；重量藏在

火里；

意志发生在第四乐章，夕阳

成了箴言；

远是夜，近是黑暗，一页纸摊开就是

城市。

在杭州，一家工厂，一个企业，能给予一个城市震撼的，早期有浙江麻纺织厂，杭州丝绸联合印染厂。它们，前者简称浙麻，后者简称杭丝联。到了中期，能坚持给予一个城市震撼的，能辉煌地完成力量接力的，是杭州钢铁厂，它，简称杭钢。

至于现在，也就是后期，继续接力，继续领跑，甚至跑到了全球第一，并且轻轻松松改变全球格局的，便是阿里巴巴，简称阿里。

玛格丽特晚年把爱给了印度支那，给了湄公河，甚至把自己的《情人》都给了导演让·雅克·阿诺，给了越南的西贡，给了梁家辉。《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里的那个钟表匠谢德，现在可以确认，最后就是倒在杭钢的高炉旁、倒在纵横交错的铁轨边、倒在钢铁的那个栈桥上的。

湄公河上的那条船，永远在渡，永远没有渡过去，永远在急流中，永远在向码头靠拢。一个城市的公共交通，也，每天都在渡，每天都在发车，每天都在众生中轮回，每天都在雪花膏、大宝、玉兰油的车厢里挤啊挤：

他们，像

一支伞兵降落在车间附近，他们

一辆公交车上的个男人；

就是，一座炼钢炉的主人；

他们只要走下来；

真理就肆无忌惮地，藏在

一截钢管里。

03

这个真理，很朴素，很常见，用不着珍惜。

包括，杭钢空气里的硝烟味儿，老实跟你说，我就喜欢空气中的焦烟煤味儿，怎么着？打一架吗！一个国家，一个产业，一种精神，这点PM2.5算什么！P都不算。火车比马快，时代就前进了吗？铜镜变成玻璃镜，人类就幸福了吗？光绪年间没有细颗粒物，义和团闹什么闹？

包括，钢和铁，火，度的高温——我坚信，总有一天，人们会怀念这三样好东西的。不是怀念铁轨，也不是怀念坦克，海上邮轮，更不是怀念混凝土和钢筋。而是与护肤霜、面膜、削骨整容、变性、小鲜肉相比，老子情愿死，不愿苟活，老子情愿死，也不愿意娘娘腔。

包括，有人送我一束花，其实，我打内心里更喜欢的是一把刀，一个硬盘，一台电脑。有人送我一个花鸟市场，其实，我打内心里更喜欢的是一亩地野花，一辆越野的车。不装逼了，直接说吧，如果有人送我一个迪士尼乐园，而其实，我打内心里更喜欢的是，我想说，你还不如送我一座废弃的旧工厂，尤其是钢铁厂。

孔子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赫舍尔说，平静的狂喜，内心深处的喜悦。我说，你，迪士尼，乐什么乐！乐你个头啊！去你的资本主义！

湄公河，除了湄公河，就是爱欲和别情。萨拉热窝，除了萨拉热窝，就是抗击和保卫。一座钢铁厂，对一群人的影响，对一个城市的影响，对一个城市的孩子们的影响，就是玻璃和橱窗。

玻璃是指反光，反光，是指远，以及鸟和云和山冈；橱窗是指陈列，陈列，是指模仿，以及效仿和style和mold，就像我的诗歌里所说：

集装箱的午后被起重机干扰；

冲床调戏马口铁的尖叫四起；

一支装甲兵停在这里不走了，他们

慕劳动布的名而来，绝工业的情

而去，黯然指的就是

神伤，黯然指的就是

辉煌。

04

第聂伯河在第四冲程；

黄河在第四冲程；

真理在第四冲程；

钢铁也在第四冲程；

城市也在第四冲程。

我在年为《设太空为关键词》写的这首名为《废弃的旧工厂》的诗，没想到，原来，恰恰写的就是杭钢，恰恰写的就是更迭的真理和辉煌。

杭钢有我许多的战友，我和他们一同参加了二战，一同保卫过萨拉热窝，一同热爱玛格丽特，一同把文字看作湄公河，也曾一同感慨：

真理一定和麻将无关

但，也不一定

和清新的空气

有关

在一个需要有精神作润滑的时代，在一个娘娘腔和小鲜肉泛滥的年代，人类需要钢铁！

-END-

何鑫业

作家，记者，浙江广播电视集团艺术类一级文学编辑

目前为浙江卫视节目评审组评审

整理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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