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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艺术版
莺燕鸣春艺术大舞台第期
小说
表嫂(三)
编剧/盛云树第一章、拐子茶馆
......
远望着天柱山上,校长带领学生用石灰粉写的:农业学大寨。自己的家就要走过字底下。那字近看像是下了霜的草坪,一个字就是一幢房子的宅基般大,远在新津的永兴场都能看见。就像陈永贵坐在中央的交椅上,万众瞩目。山上层层的梯田,种着桔子和山梨。果木的浓荫里是枞树搭的尖茅房,房顶扎着草髻,象高古的道人隐居在林壑。山中一时传来铁砂枪的枪响,一朵白烟从林中窜出来,接着听见撵山狗的嚎叫声。是赵中发他们上山围捕山鸡了。山鸡似乎没有一枪命中,在狗的狂叫声里接连发出“铳、铳、铳”的枪响,田间地头的庄稼人,把头伸出来瞭望。望着看着天色就开始卖麻布了,远山退缩成一抹黑影。队长一声哨响,收工了,零落的田野开始寂寞起来。
第二章、山色故作云姿态
......
第二年春天,我就把她的书借来看完了。满山的桃花和李花开得繁茂,白蝴蝶也常飞到场口的一棵歪脖子老李树上,是不是石堰子琼芳家那棵李树上飞来的蝴蝶?我常常看见本来就开花很少的老李,唯有一只蝴蝶天天在飞。可惜李子莫待成熟就遭虫落光了。
第三章、满塘烟水
初二时侯,我们学校调来了一位川大中文系毕业的老师教我们的语文。老师姓蔡,本来是分到县城教高中的,却愿意到乡镇上来,图的是清闲。到了星期天,蔡老师似乎与别的老师格格不入,常一个人到山上或乡下去逗留。见我住在街上,约我到学校的后山去给他陪伴。渐渐我才懂得他的性格是自由散漫随性的哪种,有时他请我去吃馆子,酒后念一些狷狂或愤青的诗,常常语惊四座。
在夏天,蔡老师放学以后都来茶馆约我,姑爷高兴学生被老师器重,乐意让我去陪他。我们各人抬了椅子到柳树下莲塘边喝茶,这引起了人们的好奇。政府的工作人员和学校的老师,也模仿要求老表把茶桌搬到沟边的柳树下,茶涨到一角钱一杯。姑爷又新增了桌椅,讲究体面的人都去了莲塘柳树下,老茶客还是在竹林里。乡政府的乡长带着县上来的领导到莲塘的柳树下喝过一回茶,这在乡镇上引起了一时轰动,很看高“拐子茶馆”。姑爷和老表合计了一下,用石灰把旧房粉刷了一番,骆宇林又把旧瓦翻新了一遍,吊檐刷了一层红漆,墙上的穿疵漏眼都给补平。父亲又送来几根树子,姑爷请来木匠打了几个货柜,把商品放在嵌了玻璃的柜子里,把那些吊吊串串落满灰尘的薄膜口袋全取了下来,屋子显得亮堂了。
在乡场上居民的眼中,“拐子茶馆”似乎翻身了。姑爷心情好给我做了一件“的确良”的衬衣。老表也解了常年拴在胸口前的围腰帕,蓄起了“三七开,分分头”。原来三分钱一杯的茶统一提到五分,人们还是乐意来。蔡老师给拐子茶馆提了一副对联:
趣言能适意,茶品可清心。
初中毕业的暑假,在蔡老师的辅导下,我的中考作文得了满分,正在等录取通知书。蔡老师家在外地,也不急着回去,把伙食都安在茶馆,大家更亲密无间。晚上他也不回冷清的学校和我住在一起。
一天蔡老师给了钱,让我去馆子弄些下酒菜。在黄葛树下的馆子前碰到琼芳的父亲在树下卖猪槽,给他打招呼,半天才想起我去年到过他家,买了下酒菜随手抓了两把水子花生给他。刚要走,迎面看见琼芳从供销社买了书走出来,她见了我提着菜,问:“家里来客了?”
“嗯,你就是客人,买来招待你的。”她父亲在树下看见我们说话,便喊她。
我随她走到树下,正好有一个熟人来买猪槽。石匠喊价五元,那人只给三元,
“双槽才八元一块,单槽三元差不多。”“单槽、双槽的工并不少多少,石头材料不值钱,贵在功夫。”“河生大爷,你添一元钱买了,多长几斤猪肉,多的都赚回来了。石匠伯就让一元,添一元的少一元,大家都撇脱。”“你娃会说话,将就娃说的,四元就给四元。”“好、好、我还要赶回家。”
卖了猪槽石匠推了鸡公车,朝场口走。到了“拐子茶馆”门口,我拉父女俩进去坐一会,喝碗茶。姑爷见了,忙走出来劝客。琼芳的父亲并不知道缘由,见太阳正刚,对琼芳说:“喝碗茶走。”琼芳只得随了进来。她戴着白草帽穿白色的连衣裙,走到竹林里,坐在椅子上的蔡老师吃了一惊。琼芳揭了草帽挂在衣竿上,我去给她们倒洗脸水,姑爷拿来一张新毛巾,还有玫瑰香皂。青狗老表在灶房煮饭,听到说话声走出来,没想到是琼芳,相互点头招呼。姑爷拿出纸烟给石匠点燃,又招呼蔡老师抽烟,老表给石匠泡了清溪茶。琼芳坐在檐下,往屋里瞄,感觉焕然一新。蔡老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可她一点都不在意。我叫她到屋里坐,把吊扇给父女俩打开,她汗湿的头发在鬓边飘飞,荷叶领象蝴蝶翩然起舞,天热烤红的脸回复到粉红。她一边看老表在隔窗的灶台忙碌,一边欣赏着墙上的电影片断剧照。偶尔瞟一眼戴眼镜一直看她的蔡老师。我说:“蔡老师,进来吹风吧。”“不了,竹林自然风,也凉快。”又招手让我过去。我提了炊壶给他渗水,他拉了我在耳边问:“是你姐姐?”“嗯……”我又去堂上给他们续茶水,姑爷坐在桌边正无措,石匠也直夸生意做得好。我坐在空方位翻看琼芳买的书,一本王国维著的《人间词话》。她问:“毕业了,考的如何?”“要下月二十五号才知道”“你同学说你考的好。”“我的老师才知道。”我指指蔡老师。她正经看了蔡老师一眼。老表说饭菜好了,我忙去帮忙上菜。四方桌上,我和蔡老师一方,对面是琼芳姐和她父亲。左右坐的是姑爷父子。一桌六人,吃得都拘束。饭后,琼芳帮忙收拾了碗筷。下午,蔡老师回学校去了。我和老表、琼芳姐上街。她买了一件新衣,我们吃了冰粉才回来。茶桌上,姑爷和石匠也谈得差不多了,几个老茶客正在开玩笑说:“拐老兄,今天起,你就是烧火大爷了。”姑爷指指在坐的石匠,说话人脸上一红,忙打着了话头,明白石匠就是琼芳的父亲,收敛了黄腔。太阳落山的时候,蔡老师来到了茶馆,手里拿着他新填的词,拿给我欣赏。我看过又拿给琼芳姐看,她看吧,对蔡老师另眼相看。可时候不待,他们要回去了,还有十多里的山路。姑爷高矮塞了一包香烟给石匠,我们把父女俩送到场口的路上,琼芳姐把蔡老师新填的词夹在《人间词话》也带走了。他耀眼的白草帽随着独轮鸡公车的干叫声在山路上盘旋,最后消失在暮色中。乡场的场期是一星期一场。下一个星期,琼芳又来到了茶馆,说是来还蔡老师写的词,时不凑巧,蔡老师去了县城。我说他下午要回来,挽留她吃了午饭。下午太阳阴了的时候,她和老表在柳塘边逗留了一会,就去了山上的枞树林。姑爷的心底乐意,见打枪子赵中发提了一只野兔进来,姑爷说要了,给了他三元钱。他拿了一包八分钱的“经济烟”,喝了一口凉茶,邀约了其他几个打枪子,去尹家湾的秧田打屯鸡,说是今天有人发现了一群屯鸡在田坝头。七八条青的黑的撵山狗伸着长舌,“嘿嘿嘿”地喘着粗气,枪耳子竖起来,像战士出征的雄赳赳。打枪子在铺子上买足了“军火”,裤儿挽齐大胯,朝尹家湾出发了。房子匠骆宇林去汤槽盖房子回来,肩上扛着梳板,喝了烧酒尔浮尔浮地高一脚低一脚摇晃走来,腰间的弯刀盒子在屁股上“嗒吧”响着。今天收工,结了工钱来把往日的赊账结清,姑爷说:“骆宇林,小见了,收你钱啦。”“赊账结钱天经地义,只是不好意思拖你太久。”说着他提一条冬葫子放到柜台上。“老哥子,这家主人落教,工钱给够,酒足饭饱,还送一根冬葫子,送给老哥子拿去烧汤。”“拿回去吧,加点面疙瘩,一家人就又过一顿了。”“不,我要送你,嫌弃了?”“好。”随手在玻璃瓶子抓了把水果糖,塞在骆宇林的衣包里。“不早了,明天一早来喝茶。”假意推他一把,骆宇林就走出了场口。这时街上的人都坐在门坎上摇风打扇,年轻的去了塘边上乘凉,有人高声的说笑隐隐的传来。晚上十点过,树青和琼芳才回来,姑爷问他们吃饭了没有?树青说,没有。我便穿了拖片鞋,把赵中发提来的野兔吊在檐口上剥了皮,剁碎和冬葫子一起炒了,给他们煮饭。他们在竹林里坐了一会,退了凉。老表放了一盆洗澡水,端到里屋,让琼芳洗澡。里屋的灯灭着,只听见水的哗啦传来香皂的玫瑰香。心细的姑爷睡在铺子上,拿来洗发香波,叫树青给琼芳送去。老表接过洗发香波,隔窗喊叫:“洗发香波。”窗帘子伸出一只手接着了。饭菜做好端上桌,头巾拢着湿发的琼芳,象宋代词人笔下的沐浴女,婉约清丽。老表说:再吃点。我说,吃过了。躺在床上听他们吃饭说话的声音,渐渐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老表挤上床,叫我往里辗点。一下醒来,才想起还有琼芳姐呢,“在隔壁。”我听到隔壁的灯:“嗒”地灭了。隔着一张墙板,隐隐听到她的呼吸,翻身的床草响过,似乎又一声叹息。昨夜天热,第二天是咸天(闲场),都起得迟。起来的时候,琼芳已起来了,在檐口的洗脸架上梳头,她把长发编成辫子在头上盘成一个髻显得高挑而又挺拔,穿上昨天老表给她买的一件立领衫,前襟和袖口打了折皱纹边,像欧洲的贵族女儿。吃饭的时候,琼芳第一次叫姑爷:“干大。”(农村未婚媳妇对未来公公的称谓。)这使姑爷很激动,老表的婚事终于有了定音。姑爷大张旗鼓地通知了亲戚朋友,我骑自行车去把琼芳的父母请来。蔡老师也参加了老表的订婚席。定婚的规格按时下结婚流行的“三转一响”。三转: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一响:收录机。还有冬夏各一套新衣。那些天,小镇上很喧闹,本来出类拔萃的表嫂,足以引人注目,再跟不名一文的青狗耍朋友,就是一条爆炸性新闻,在山乡象爆鸡婆下蛋,咯咯咯传开了。这个结果连媒人都不知道。准表嫂来的第三天,就给姑爷建议新修两间新房,姑爷考虑后答应了。新房半月后就建成了,背靠着屠宰房,隔断了那边的腥臭。新房是青砖瓦房。亲家石匠又来帮忙打了炉灶,从竹林的出山处修整了一条出路,乡坝头来的自行车,扁担筐筐就可以寄在这里。到了下个月,瞎子择了黄道吉日,一家的馆子就开张了。馆子成了主业,茶铺就退居到了副业。表嫂伙食弄得干净,又与屠宰房挨邻则近,割肉既便宜又充足,菜品价格也公道。一段时间下来,生意已赶上正街有名的“味道鲜”馆子。表嫂的名气也跟着上涨。特别是赵中发一帮打枪子的野味,是一道招牌菜,政府的领导下来都来光顾生意。土地下用水泥石抹了,在客堂布置了蔡老师的书画,尤显高雅气派。茶馆日新月异的巨变,格外佩服表嫂的能耐。九月我考上高中在城里读书,少有去姑爷家了,但姑爷还把我当亲人,时常挂念着我。翌年放了暑假,赵中发到家里带来姑爷的信,要我到街上去一趟。我到茶馆的时候,姑爷不在。门口“拐子茶馆”几个字已黯然失色,取而代之的金字招牌“琼芳酒家”堂而皇之。堂子的柱上一副对联:有花方酌酒,无月不登楼。一看就是蔡老师的手笔。家里只有表嫂一人。她的长辫已剪了烫成卷发,比以前胖了一些,尤其白嫩,光鲜的料子衣裳穿在身上更显得漂亮。她伏在桌上写字,早就听说她在复习迎考。“表嫂。”“哎,老表,稀客。”“还在钻书。”“看一下《函数》,有些都忘了。”“姑爷他们呢?”“在医院。”我走过她身边,把礼物放到桌上。以前她还高我半个头,现在我比她还高些,一下觉得自己长大了。“医院看下姑爷。”表嫂弹掉我衣服上的一条毛虫。表嫂才二十一岁,正值青春,过早的成熟,让她的眼里有一丝苍桑。在医院里,老表扶着姑爷刚打完针到病房。见我来了,姑爷对树青说:“你回去照看生意。”树青老表走了,姑爷拉着我的手:“长高了,一会不来就想你。”“读书太远,也难的回家。”“把书读好最重要。你表嫂也复习功课准备去考大学。”说过叹了口长气。看着姑爷,知道他内心的忧虑,姑爷找我来说的怕就是这件大事。“你放假没事就在这多耍二天,你不晓的我们家。这一向都沉闷得很,心里都打了肚皮官司。”“蔡老师还常来吗?”“来。”晚上,姑爷出院了。大家好久没有这样团聚过,表嫂格外的高兴。学校的操场坝子今天晚上放电影,《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吃过晚饭,姑爷说:“你们都去看电影,我在家守屋。”我们抬了高板凳到操场上。学生已在前面安了一排凳子,通往乡场的几条路上,群众像蚂蚁一样朝操场上汇聚,在场口上已打涌堂,大家七嘴八舌闹哄哄夹杂着惊呼呐喊的声音。骑自行车的在香樟树下成了一道风景,大家展示着“凤凰”和“永久”围观的人投来羡慕的目光,穿得伸抖舒气的姑娘小伙,互相问好。手一捞“上海表”,脚一抬“永久牌”,都很“港”。电影开始的时候,他们就把自行车架起来当凳子,比高似的有的站在了车架上。电影开始。是峨眉电影制片厂的新片《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故事片叙述了,沈荒妹的姐姐沈存妮和小豹子相好,在公房的草堆做了切肤之亲的事,被村上的人双双捉着,沈存妮受不了流言蜚语而自杀,小豹子在抓捕时逃亡天涯。从此沈荒妹视男人为恶毒,从不与搭话。村上当兵回来的许荣树,爱上了沈荒妹。沈荒妹在恐惧中因家庭贫困负债,被母亲以五百元的彩礼许配给了外村人,许荣树得知了站在山头,远望着渐行渐远的沈荒妹......谁知道角落,这个地方。爱情已将它久久遗忘,当年它曾在村上徘徊,徘徊。为什么从此音容渺茫。表嫂看到这里,说出去一下,离开了电影场。电影里……当沈荒妹挣脱母亲的手,跑回村里的时候,全场的人雷鸣般的掌声喧哗起来。电影完了,表嫂一直没有回来,我和老表走到场口,才见表嫂拢屋。老表住在我原来的房间,和琼芳的房间只是一门之隔。老表第二天五点就起床,在馆子忙开了。表嫂起来,梳洗巴适,便靠在茶桌上看书。姑爷拄着拐棍忙着择菜,老表忙墩子。我帮忙打扫卫生,摆好竹椅板凳,把昨天一盆的碗筷洗了。老表无怨无悔地做着,好象没有表嫂这个人。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忙过后,二点过才吃午饭。吃饭放了碗筷,表嫂又去看书。见她心神不定,一边看竹林外的莲塘,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划。五点过后表嫂又出去了。问老表,老表说是她去请教蔡老师去了。我去表嫂的房间拿书看,发现她独居一室。表嫂做了一个美观的书柜,书摆放得整齐归一。一本硬壳的笔记本随意的放在写字台上。我随便翻了一下,见写了一首词,时间是昨晚写的:满塘烟水月微渺,人倚竹竿小,常记相逢桥边上。隔三天,碧云望断空惆怅。流水笑道: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我放了笔记,径直去了学校,没有找到蔡老师,一人独自爬到学校后山的青杠林。隐隐看见表嫂的身影正和蔡老师在树下说话。蔡老师看见了我,我便向他招呼,表嫂忙从背后拿出《函数》书。蔡老师问过我的学习说:“你这下回来了,你表嫂就有现存的老师了。”三人慢慢走回学校,学校已放学了。到了蔡老师的寝室,推门就看见表嫂的画像,背景是荷塘和柳树,她的形象显得超凡脱俗。题款是一首残词:摇落最怜溪边树,云到天涯,何处无风雨。休共浮萍流水处,莲房自守芳心苦。收回目光落到写字台上的一叠试卷,是表嫂做的高考模拟试题,上面有蔡老师的圈点。临别,蔡老师交了一叠卷子给表嫂,是他从书中选择的试题,要表嫂把方程式的解法再强化一下。走在街上的时候,人们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和表嫂。姑爷和老表己吃过了午饭,见我和表嫂一路回来,饭菜凉了,忙叫吃饭。和表嫂一桌吃饭,她总是停筷看着我,我摸摸自己的脸并没有什么,她抿嘴一笑,把头扭向一边。我说:“笑啥子。”“我想起那年你到我家来,是为啥子?”“……”吃了饭,老表把我拉进屋里说:“你来了,她才开心,你多陪她聊聊天,多谢了,老表。”我拍着老表的肩,衣下是他瘦骨嶙峋的身体,脸上的表情楚楚可怜。表嫂正好进来,把那本放在写字台上的硬壳笔记本放回书柜,拿了一把扇子走出去了。尾随表嫂的脚步,她来到莲塘柳树边的石桥上,看着漫天蜻蜓追逐着望水蛾。“农业学大寨”的五个字渐渐隐匿苍黛,水田里青蛙跳水的姿式,让我想起童年,成长使人生出感伤。“表嫂,我告诉你,那年去你家的原因。”“哦,‘槐荫树’”“不是,……”她看着高她半个头的我,脸上的嘻笑凝固了。她不过大我四岁,我正是她当年的年龄。“……喜欢你是我的表嫂。”“我晓得你装怪。”他摇着扇子给我打风,这时乡站广播传来《角落之歌》:谁知道角落这个地方,春天已将它久久遗忘。当年他曾在山头停留,停留。到何时他再愿来此探望,嗯......山坳口吹过来一阵风,把秧田掀起一片绿浪,带着水腥气灌进了场口。屠宰房里一阵杀猪的叫声,鲜血接了西街瓦房上的云霞,回光返照在表嫂的身上,仿佛镀了金身的女菩萨。我高中毕业的时侯,表嫂考上了哈尔滨大学。青狗老表送她到成都转火车,把身上的钱一分不留地给了表嫂,从成都走路回来己是第二天下午了。表嫂年年都要回来,看望姑爷和老表。茶馆显眼的地方挂着一张漂亮男孩的照片,老表说是他的儿子,姑爷也逢人就说是他的乖孙。乡人私下问我,我也不明究竟,这疑团久了成了小镇之谜。姑爷死的时候,表嫂哭得伤心。立的碑上写着儿媳:琼芳。如今老表已六十多岁了,表嫂给他买了社保。他象当年的姑爷一样依然守着茶馆。守着表嫂一柜子的书。青春祭之①
让我们的热血慢慢流空
作者/盛云树
主播/赵岩
出品
莺燕明春艺术大舞台
总有些不忍不舍
又不敢去触动的世界
取舍之间,才发现
你我的热血慢慢流空
逐渐开始怀疑起
昨日与今日
自己真正的面容
"蚊子咬醒我时,黑暗处有人说,你还不死?我想起舍身喂虎的佛。″
这是汉清留下的文字。
二十年前在回保胜的车上,突然想去见住在公义的汉清。那时候两棵黄桷树还活着,汉清就在树下摆烧烤摊。川敏告诉我,只有等到晚上才能见到他。我从公义上场走到下场,见街上的人收摊了,关门板的啪啪声,象老街独有的符号。已有些倾斜的门面,一致的倒向南边,旧时的标语在老陈的牌匾上隐藏,方正的字体还是显现出不同的时代,井泉村街心的井台,一根提水的井竿靠在过街的电话线上,在黄昏中似似而非。一只狗走到我面前,走过只是闻闻我的裤袂,独自巡街去了,在一堆垃圾旁隐身不见。这时的路灯突然亮起来,吃了夜饭的居民开始从屋里走出来,我只好来回地在黄桷树下逗留。
在镇政府的门外,两颗黄桷树,荫了半边街,树上的黄桷苞掉落了一地,人踩上发出“咆”的一声,虽可忽略不记的声音,留在水泥地上的果浆象开败了的花。树下?在树杈间的瓦房有一间小铺,是放录相的入口,里面已有人进去。我伸头望了一眼,放录相的是同学长春,长春问我咋舍得到这里耍,毕竟毕业都二十多年了,保胜走公义有20多里路。我递了支烟给他,他忙去招呼看客。我在这边看着大门旁何时摆了一个门板。长春过来招呼我看录相,我顺便问了一些汉清的事情。“你找他啊,他就在这边摆烧烤摊。”说完长春进去放录相去了。
我站在树下的荫影里。看见一人从对面供销社的楼梯间抬了一条板凳,过街摆放在黄桷树下。我去对面的小店买烟,隔街看他。路灯下,一条铁做的烧烤架,放上了炭花,他摇着一把竹扇,钢槽里泛出一团红光映上一张久违了的脸。20多年没见了汉清。还是那么俊朗的样子,那么一副酷酷的作派。他坐在翻板椅上半仰着身子,拿着弧型扁簿的钢壶,仰脖子喝了一口酒,又在案板上的盘子里拈了一粒花生米,抛起落进嘴里,望向从树叶间飞起的蝙蝠,习惯地理了理那撇精致的小胡子。还是那个倜傥的汉清。他不曾低头,保持仰望的姿式,点燃一根香烟,烟从他嘴里丝丝地浮出来,透过树影,他也随烟飘去消失在路灯下。
有人来吃烧烤,他欠起身,用扇子把钢槽里的炭花扇红,嗞嗞的响声从竹签上散发出肉香。烧烤了10串,吃客在翻板的小桌上吃起来。他从蘸罐里蘸了香汁继续烧烤,烟雾在红堂堂的铁槽里越来越深厚,味道也亦发浓重,整条街都闻到烤肉的香味。勾引着夜游散步的人驻足烤两串来解馋,看录相的人也窜出来烧几串边看边吃。有情侣从上场口走来,烤了一把素的,一把荤的,分吃着,在夜色里,体会着爱的味道,那滋味全在暗合人情的深厚,一点一点的品来。
本来想去招呼他,生怕耽误了他的生意,只是这么隔街的看他。他的举手投足,慢调斯理中又不失勤恳,在等待之中看他把火候把握准确,偶尔燃起一团火,满以为要烧坏了,他恰到时候地一翻一复,油汁还在滚动,已递到你的手上,同时一股浓厚的肉香.,贯穿了你的鼻孔,直达味蕾,咽下久等的口水。他的一视同仁,忙闲一致的步调,把味道做足做够,一以贯之的作派,不失格调在公义场没有不知道黄桷树烧烤的。我这样看他烧烤,是想斯文的他是怎样走到这个地步的。看完录相的人走出来,烧烤摊涌起一阵忙乱的吃客,各自选好排队等候,他还是不紧不慢地烧烤着,就象一个财主,分发口粮,打发贫民。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张汉青,不落俗世的顽固份子。
一波人走了,他解下围裙的同时,不忘先喝一口酒,还是吃他的花生米下酒。他倒在软塌塌的帆布椅上,仰着头抽烟。这回的烟爬到了月亮上,清明的树影里偶尔一只麻雀的叫声,似乎让他很吃惊,循着那声音侧转了长发披纷的头颅,我看到了当下女生崇拜的韩寒。而他不是韩寒,象黄桷树落地的果苞,寄生在树上昏寐的路灯。几只飞蛾几只蚊子,总会死在灯光下,吊在蛛网上,不落尘埃。
我走过去,这时长春也关门走过来:“汉清,你看哪个来了?”
他抬起头,因为不相信是我:“云树?”
我想拥抱他。但他抓了一把肉串,扇亮了炭火烧烤。这回他加了孜然粉,让我想起野味,茹毛饮血的野味。他烧烤好,放到盘子里,把钢壶里的白酒倒了些在碗中递给我,我说:“你知道我不喝酒的。”
“长春喝。是的,喝酒伤身,但我不喝就伤心。”
我陪他把那壶酒喝干,帮他把摊子收好,和长春分手后上了供销社的顶楼。这是供销社分给他的房子,一间很大的房子,不知是以前的库房,还是会议室,用半桩子墙分隔成几间小屋。厕所要绕过崇棚的后墙在楼梯间。那里有两个供销社卖豆瓣的瓦缸,被他填了土,栽着树子和未名的花草,弄得地板很潮湿长了一层青苔。很滑,上厕所的时候,特别小心。被当做客厅的饭桌上方,有幅他女儿露露画的图,寒夜孤月,枯树,还有一只眼睛晶亮的狗。黑黑的夜色下,一条弯路延伸得没有尽头。他的女儿在绵阳读书。
靠窗的那间屋子是他的寝室,寝室的书架,只放了《克利斯尔朵夫》的上、中、下全集,书架上高高地搁着一把吉他。是他从保胜供销社辗转了好几个地方,唯一仅存的旧物件,我看见它就想起十几一二十岁的那些时光。
我们上床,我设想他象从前一样会跟我谈这一二十年的经历过往。但他没有,侧身面壁而卧。我却没能入睡,看着窗外,蓝色的夜雾里,黄桷树的枝叶伸到了窗前。我的思想爬上树,寻着那久远的时光,那把蒙尘的吉他在书架上,自鸣着青春的弦律,穿过窗户,顺着公义大桥回到了保胜的那段日子。
那年我从学校回到农村,内心苦闷,总想走出去,便想到当兵。乡上政审过关到县武装部体验全乡有15人,大家怀着激动的心情赶车到县城西街富顺旅馆,一间空房里排队体验。体验室里放着一个火炉(那时没有空调)五人一组,脱光了衣裤围着炉子走,我只有80来斤,就体重一项就刷下来了,刷下来的人到大屋里,人武部长说:“等倒,体检完后一起回去。”我望着屋外的树叶飘落下来,绝望的神情和树顶的天气没有什么两样,很冷。
回来的路上,我一言不发,同座的明华问我如何,我说:“没眼了。”他说:“我有肝炎回去治好了,明年再来。”
是啊,我也回去吃好点,长壮了,明年又来。怀着这样的希望心情豁然开朗。和明华互留了地址。明华是连山村陡里子的人。
到了要过年的时候,我到供销社的书店,偶遇明华。他正和书店的售货员交谈着,见了我,向售货员介绍了我,书店的售货员叫汉清一个非常漂亮的青年,阳光和朝气在他的脸上充满自信,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贵相,与一般的供销社职工分离开来,与生俱来的优越给人目中无人的感觉。我一向对他敬仰远之。我看我的书听他们谈得热闹。买好书和他们告别,明华说:“等倒一路走。”那边汉清说留他吃了饭再走。我和明华挤过拥挤不堪的街道,来到"友来福"街中心黄桷树下的茶馆。毕竟是乡下人,泥土味相投。明华向我谈了很多,他略长我两岁。正是谈恋爱的季节,他告诉了我一件他心中的秘密。他心中的恋人就是百货柜台上那位长辫子的售货员,叫川敏。他已给他老表汉清透露过,老表说有点悬,毕竟一个是吃商品粮的,人又漂亮,明华的条件够不上格。但是,明华信心百倍,只要我当上兵,我就敢来追求她。但考兵要明年,还要等一年,就怕她耍朋友了。他一直让老表监视着川敏的动向,生怕哪一天就飞了。这正是明华忧心忡忡的心事。明华越说越激动,拉着我回到供销社。供销社是一个大堂子,象“凹”字靠墙隔成几段,百货、日用品、服装店、新华书店集中在一起。川敏工作的段是服装,她穿着紧身的缎面阴花小棉袄,紫红中透出朴素。稍显瘦的脸上,一双眼睛总含笑,亲和中表明善意的天性,落落大方的举止,你会感到阳光的和煦里开在田野的紫云英。
“川敏,把那件军大衣拿下来看下”。
明华因汉清的关系和川敏已熟,直呼其名。川敏从衣架上取下军大衣,递给明华。明华脱了外套穿上军大衣,形象精神了十分。
“喂呀,好象军官啊!”川敏笑靥如花。啧啧称赞。
明华脸一红,穿着军大衣走到汉清的书店。
“象国民党垮杆兵。”汉清挖苦道。
“人管我的呢,借点钱我买了。25元,还差10元。″
“硬要买啊!”
“你借不借嘛”。
汉清借了10元给明华,到柜台给川敏结账。川敏拿袋子给他装,明华不脱就把大衣披在身上,耀武扬威地走出了供销社。川敏捂着嘴笑,眼睛却看着汉清。
明华从此和我走得近了,我得知明华父亲,是汉清他舅舅。明华这一年除了治病和锻炼身体,就一直酝酿一封军给川敏的信,他改了很多遍,总觉得不满意。又叫我给添了些词句,他有无数次把信写好,准备了无数次把信写好,准备交给川敏,可到了供销社,一见川敏诡怪的笑就又冷了心肠,觉得条件还不成熟还是考了兵交给她更好些,这期间,他又害怕老表汉清知道他的心事,遭到耻笑,他也少到供销社去了。至多站在黄桷树下远远的看她,他相信川敏说的那句话:“好像军官。”
到了第二年的夏天,汉清、明华和我成了朋友,还有供销社的一帮年轻人,玉辉、玉祥、洪成、言川、李明、郭英、李郎、川敏,这帮人都是在汉清的感染下,给保胜带了生趣,他们玩吉他、二胡、口琴、活跃在文化站主导的文艺活动中。每逢节日,在欢庆的灯光下,都有他们青春的身影,精彩的节目。保胜的文化生活因了这些人而丰富多彩,置身于他们中间,我灰暗的生活也照进了和煦的阳光。汉清不但有俊朗的外表,他的内心也充满了诗情画意,他的文字、语言、生活成了我农活之外的一种追求,我常去他的书店看书、买书。谈一些关于文学的话题,我们因此成了彼此进入内心的人。
一到周末假期,在保胜通往龙门寺的大路上,总有一群倒背吉他、手提烧酒、提着二胡、长笛和汽枪的青年男女朝陡里子走,去明华家聚会。在连山村的山头,总有一个帅气的青年才俊高声而有深情地朗诵他的诗:
相见你,目中有我
而另一种情愫,悄然
悄然而飞走
飞走,在断肠凄冷的归雁声中
在感动中弹起吉他,在苍凉之时吹奏长笛,二胡的如泣如诉,象野草,渴望风和风带来的雨露。向充满感情红晕天空抛掷浩叹。我们被自身感动,在感动中燃烧青春。
朗诵结束。女孩们去树林中寻找蘑菇,采摘野花。男孩子到山沟竹林,用汽枪打鸟。斑鸠、画眉、白头翁、地麻雀,打了用麻索拴成串,有时蛇也是一道野味。年轻人的胆子大,好吃。见什么逮什么,只要是肉,山鼠、青蛙、蚱蜢,鬼头子、野果、野菜,都收入菜谱。大家分头出击,满山遍野的呐喊、兴奋追逐着受伤的野兔。披荆斩刺,爬坡上坎,直到擒获。等大家汇拢到明华的家里,大家七手八脚,淘菜、洗菌,杀鸟拨毛。红油滚锅,烧了一锅大杂烩。明华的母亲、伯母在锅边炕了一圈吊气巴。灶下猛火烧煮。门槛边,饭桌旁,闲不着文艺青年哼着自编的曲儿,在吉他的共鸣中接纳着灶堂里的风味,那滋味、情调真是“罗曼蒂克”。
野味上桌,麦巴起锅放在烧箕里,吃巴的吃巴,喝酒的喝酒,筷子连枷,酒足饭饱。汉清带着供销社的文艺青年回保胜场。我被明华留住,送他们到路口,吹着口哨,齐声唱:“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缤纷的云朵是彩霞的衣裳……
远远看见川敏回头向我们望了一下,明华呆立在那里,几只山雀绕过我们的脚下,飞向了金岗山上,乱云飞渡的山脊逶迤到了天边,心头泛起无端的寂寞。看着明华,象抽丝的蚕茧绵长悠远。等待的煎熬过程,回忆甜蜜的忧伤和忧伤的甜蜜,让人变得纯粹起来。为此而感觉天气的季节困苦的回味是酸甜的,我搭着明华的肩膀坐在大石包上,望着那群人影,象蚂蚁转过山弯,消失在那条通往龙门寺的山路上。明华收回目光,低头沉默而抱怨家境,他说他想分家,一个人单独过。他想靠个人的勤劳创造一个新家,在渔塘边的果园修几间小屋,他可以在那里写诗作画,和川敏营造一个充满诗意的环境,象今天这样邀约友人聚会,快乐,忘却忧愁。
"我已给我爸谈过自己的想法,老爸反对,哎,反正我很想逃离现实,逃离这个家。"
”你还是等冬季征兵后,再考虑吧,如果你考上了兵,这一切都不需要考虑了。”
“川敏、川敏,你总是用你的热情云温暖那冷叟的大地,却不知道我在黑夜提着灯笼在寻您,寻您,在每一个黑暗的日子里。”
明华背诵这些写给川敏的诗的时候,声音颤抖着,象一个饿极了的感情北极熊,走在茫茫的风雪世界,饥寒交迫。他的痴心、专一,川敏就是他的天空和世界。我靠着他,我们就这么默默地坐在山头,看黄昏沉寂后月亮升起。山村的人家灯火点亮,听见一条老牛在圈栏里嚼着干谷草,发出哞一一的叫声,接着有农妇,摇着尿桶吆喝老牛:“屙尿,屙尿!”。手电筒的灯光从牛圈的竹笆里射出来,照在柑子树上的一只山隼还是什么鸟,插翅飞向山野。那深暗的身影窜出山谷,在金岗山的空中一个鹞子翻天,一筋斗栽倒了谷底。
中秋节过后,我经彭山的李叔的介绍到乐山新兴印刷厂。走出农村的围困来到新环境,我从事的是印刷厂的排版工作。数以万计的字码由一、二、三、四、五、六大小的字号,分类排立在字丁库,各类字又分各种字体,必须熟计于心,要排一篇万字的文章就从这字库里找到所需的字,按大小排出版面,再送印刷车间。我每天背字根表,达到熟练准确找到字丁位置。弄得我头昏脑胀,也忘记了要当兵的事。每天在新村电院的地下室,练习字坯的排列组合。一钣铅字从晶亮的新字变成沾满油墨的旧体。慢慢适应了工作,每天按部就班的日子,什么诗情画意都丢在了脑后。印刷厂的职工都是乐山市文化局、川剧团、杂技团和歌舞的子女和家属。他们比我优越的条件,我只有加倍的刻苦努力学习。最终获得师傅和领导的赏识,渐渐融入他们的集体中。到了星期天,大家邀约到大佛坝河滩去玩,野炊,寻奇石。我才知道,大佛对面的河心还有一个村庄。青衣江流下的清水在铁牛门的古城墙门洞处,灌荡出悦耳的浪跳声。印刷厂除了文化局家属子弟外,有两兄妹刘旭和刘慧,他们和我年龄相仿,刘旭邀请我到他住在老霄顶的家去玩,他父亲是工程师,很喜欢书法,每次去的时候,都见他在书案上练字,他家的书房有很多书,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多的藏书。总是借一些书来看。因厂里的学徒多,文化程度除了几个师傅是专业的,我被提拨为厂时技术骨干,厂长邱正光是彭山人对我也格外的照顾,为我这个外来人安排了住宿。就住车间里,用印刷厂的纸堆围成一个空间,我就坐在地下室里。每天下班后,我除了在厂外的一个小卖部看一会儿电视,就是看书。因为刘惠派到排版间给我当助手,我看书比较方便,她隔几日就给我换一本书来看。那段时间是我看书最多的日子。
那时没有手机,离开了保胜与保胜的一些消息就完全隔绝了。在我格外想念那些在保胜的日子的时候,收到了汉清的来信。我给他回了信,问明华考兵的事情,向他谈了自己的工作情况。半月后,在下班后刘惠到地下室告诉我,门口有人找我,我没有想到是汉清。汉清穿着皮夹克,白球鞋,中分的头式,一副文艺青年的样子,下班的青年职工,见我和汉清站在厂门说话,投来惊异的目光,汉清两手插在牛仔裤袋里,不失潇洒和得体,端庄的表情让我惭愧自己的萎缩。川剧团的黎智过来和我招呼,着意地看了汉清一眼,汉清见了他高挑的身材,含笑目送她远去,她摇拽的背影,许多年之后汉清总是提起她。我和汉清到月儿塘的小吃店吃过乐山有名的芽菜干绍面。顺着梯极的小道上了老宵顶。老宵顶的对面是乐山大佛,暮山中可以看见祷告的香火萦绕在林间,缥缈到凌云寺的山谷间。汉清告诉我:
“明华没有考上兵。”
我的心抖了一下,本想问他和川敏的事。汉清继续说:“舅来告诉我,明华要给他分家。我劝不了他,他扯拐的很。
“这样,他和川敏的事,恐怕要黄了。”
“自然的事情。”
汉清把话题扯到电影《峨眉飞盗》上。我知道是《沫水》杂志的主编周纲的报告文学改编的。他指指老霄顶的庙宇翘角,那飞盗怎么能爬到那上去?
“这只是一个拍摄技巧,把庙宇倒拍,演员跳下的瞬间合成的镜头。”
我们说着下山走铜河碥进入市区。在市区,汉清买了双皮鞋。配着一身的皮夹克多了几分洋派。他正要把换下的球鞋扔到垃圾桶,我忙接过球鞋装进纸盒里,用塑料提着。汉清看我一眼,我感到自己的贫穷。我是觉着可惜,这双旧球鞋我又穿了两年,脏了泛黄球就用牙膏把鞋漂白。
我想去给汉清在旅馆给他开间房,一间房要十五元,而我只有二十五一个月的工资,正在犹豫的时候,汉清说:“没必要,我们就一起住吧。"
我虽觉得寒酸,也为惜钱而惭愧,但那为我节省一个月的生活费,我就能为家里的三兄弟交一期的书学费。父母就要少卖一百多个鸡蛋,值一分地的菜钱。值父母挣一千个工分的劳动值。一天10分工,就少劳动天,这一百天他们就会扯一万斤巴地草晒干挑到永兴去卖。买一百斤盐巴,够一家人吃一年,过有味道的生活,打五十斤煤油兄弟们一百三十六个夜晚就有光明,做完他们的家庭作业。割20斤腊肉,过一个肥实的年……。
我亏欠朋友的太多,委屈的日子里,想到这些过往,为现在的幸福而庆幸。
昏暗的地下室,由纸垛围成的空间,只有一间单人床,铺床的是纸屑,枕头是我用印刷裁下的边角余料为兄弟们订的作业本,方正硬实.。我把棉衣脱来给汉清做枕头。我一夜无眠,我坐在另一头靠着纸垛,望着熟睡中的汉清,他清秀的面容和披纷的长发,多象一个女学生,那么文静地和我同床共寝,他的梦里有谁呢?他软软发亮的黑发。让我想起读过的白先勇的小说《玉卿嫂》里面的庆生。有多少女人拥他而泣,渴望与他同床共枕,他的梦里都是桃花吧。
第二天,厂长安排我去彭山谈一笔业务,我趁机和汉清回到彭山把业务谈好后,回保胜。明天又逢星期天。正好去看望明华。《龙潭文学社》的文友们,得知我回到保胜,都到供销社的书店来聚会,汉清的寝室就成了沙龙。这次来的恰恰少了川敏。大家相互问好后,我把从乐山带回来的《沫水》杂志分发给大家,大家都知道《沫水》的另一位编辑是眉山人赖正和。我们私下里想去拜访他,却一直没有成行。文友们把写的稿子誊写好,交给我带回乐山投给《沫水》。
下午,汉清骑自行车着我去连山村陡里子去看明华。刚拢明华家屋外,见明华的父亲正牵着牛在一块收了水稻的田里用石碾子滚砖,而明华就坐在鱼塘边割草喂鱼。伯父见了我们便歇牛喂草拴到棬子树下。汉清喊他:“舅舅”。
他舅舅像见了救星,忙过来,汉清给他递上烟。他抹打火机好几次都没有打燃,衔着烟的嘴唇有些哆嗦,汉清忙给他点燃,刚说:“你们来了,多劝明华一下……”,正要往下说,明华走过来,他便住了嘴,明华说:“好久没见你了,好想你们来。”他父亲说:“你们回去耍吧,回去烧点开水,在这里干说话。”
我们三人告别伯父,径直去了陡里子的山头上。秋收后的山野,还没有砍倒的玉麦杆在风中发出干脆的响声,山槽零星的稻田里生出绿茵茵的秧针谷,田地间农民已在准备小春播种,立在田埂上的稻草堆,像一座座岗楼,又象高古的道人的草房,寂寂地立在田野。牛敞放在田里自由的吃草,悠闲地甩着牛尾,象一只闲笔,写着乡村的记叙文。久违的心情,我松了口长气,半年来的紧张工作,象放了枷的牛撒欢一处。明华说:
“我和我爸商量好了,滚了三分田的泥砖,过了明夏秋天就可以修房,屋基就在塘边的果园。我就要果园和鱼塘,其余的良田我一分也不要。”他好象给汉清告白,表明自己的态度。
“舅,对你够宽宏大量了,能挣钱的都分给了你,你知足了。”
我知道天下的父母哪个不心疼自己的儿女,伯父的想法是权宜了明华目前的困境,只要把这河水浮过去,再难也要撑下去。面临明华已到谈婚论嫁的实际,牺牲大家,成全一个小家,迈过一道坎,再说下一步。这是农村人的活法,将就是现实的选择。
明华说:“我用两年的时间,用果园的收入加上养鱼的钱,买一辆手扶式拖拉机,收入也不比工作的人收入差。”他陶醉在自己的设想中,我为明华的规划而高兴。
“我每天出车回来,有人为我煮好饭,我可以在灯下写小说,写诗……老表,你要帮忙把我的想法告诉川敏。我现在面临现实重新规划我的人生。”
“但,我不敢打包票就能说动川敏。我总觉得困难”。
“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还能咋样,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汉清,川敏知道明华的意思吗?”
“我咋晓得,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算球了,枉自还老表,当不了外人”。
“你才是,这种事哪个说得清楚,你以为野花野草,随便摘一朵。”
见俩老表要扯拐,我便打圆场,明天汉清约川敏到保胜场,当面整明白,是祸是福弄个水清理白。明华也作好心里准备,这毕竟不是游戏,得看人家女方的态度。
于是,三人不再谈这件事。一起回到保胜,当晚就在汉清寝室,密谋明天的计划和对策:“先是约川敏和其他文友到场,假借朗诵诗的名义,由明华念写给川敏的诗,就算正式告白,在众人的面前,在大家的鼓动下川敏总有一个态度。汉清不置可否。我和明华热衷于明天的计划,又将情诗改动了一些措词,明华说还要准备糖果来助兴。那晚我和汉清睡床上,明华一个人睡沙发,一夜总听见,弹簧压缩又弹跳的怦动声。
第二天一早,就听见明华翻箱倒柜寻找今天要穿的衣服,把他老表的衣服都试遍了。最终还是觉得自己的衣服穿上合身。又忙到理发店理发修面,我忙去约《龙潭文学社》的文友们,汉清懒散地应付着。我特意找了一本汪国真的诗集,和台湾作家席娟的散文集。又把舒婷的诗《致橡树》抄了一份由汉清来朗读。
文友们应约来到文化站,但川敏没来,诗歌朗诵会照样进行,却于初衷南辕北辙。我把收集起来的诗稿找了个大信封装好,大家讨论一会也就各自散了。汉清也没留我和明华,我拉着明华到了“拐子豆花”。明华喝空了一斤白酒。涕泪相交,不停地叹气,仿佛倒了一面墙,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到了天色很晚,明华才酒醒过来,我让他去汉清那里休息,他坚决不去还摔杯砸死了店主的小狗。小狗在地上挣扎的那刻,我惊恐地望着明华,他的眼神充满了杀机,店主上来理论,我便付了酒饭钱,赔狗的钱也记在我名下,改日还上。众人见明华如此,也都退避一侧。明华踉跄地站起来,一把提起还有一丝游息的小狗,走出豆花店,一扬手,死狗飞到了街对面的瓦房上。他骑上自行车,弯弯倒倒地扬长而去。
我回到乐山。一直到下班已无心看书,一个人走到斑竹湾的古榕下,那里有一个岩洞,我想到吕洞宾,很想穴居永久不返人间。大渡河清亮的水,带来清明的山野气息,冷静得感动我想哭。我不知道,这清静是安宁还是寂寞,寂寞是孤独还是清高,清高是消极,还是自傲。如果人生是山沟,小溪就自鸣得意,是草木就不在乎枯荣。吊岩草滴下水结成碳酸钙,把草枯竭造成假山石,草啊,你怎知眼泪是淹死你的水鬼,你作为无骨之水的筋脉成就了岩壁,却流不尽辛酸……听岩水,见词乘虚,想起《红楼梦》里的太虚幻境,觉得就是那贾真人,活在虚幻里,黛玉就是凌云山上的岚,绛珠仙子只合香烟。.
盲目地走在城市,如无根之萍,漂浮在夜色里。从斑竹湾沿河堤的古城墙,走到铜河碥铁牛门,城门的洞口,有一位妇女在那里刷马桶,岷江水从张公桥流下来带带浑.蚀,吞下了马桶的味道。大渡河扭头,从大佛的脚下流走。一声气笛长鸣,是宜宾的客轮回码头了。下船旅客杂踏的脚步声上了石阶,象泼出去的水,消失在街道巷口,人生就是匆匆的过客,不管你走水路还是旱路,经历风浪还是坎坷,结伴之后都各奔东西,回到自己的归宿。我坐在铁牛门的古城墙上,背对着城市,望着大佛坝的村庄,一脉温馨浸入心灵。农民,泥土就是宿命,土里刨食的日子虽苦心却安。我想起汉清,想起明华,想起保胜的那帮文友,如质朴的草地,哪怕一只流萤,一只斑蟊都让我感动,让我惊喜。身后不知哪个捣蛋鬼抛了一个易拉罐的锑铁筒到城墙上,又弹下石梯,心便随那铁筒落入空洞。
偶尔会收到汉清的来信,信中没有支言片语谈及明华。想到那个叫川敏的女孩子,自从那年,似乎再也没再见过她,她是接她父亲的班,是外乡人。从学校毕业就顶替吃了商品粮,她的单纯对明华,让明华感到有生以来的美好,如一颗星让明华上了天堂。明华总是说起她的嫣然一笑。但我感觉到川敏是因为汉清才加入《龙潭文学社》的。汉清在信中说他结识了新成立的彭山川剧团的陈秀,也是保胜的,我认识陈秀,我赶保胜场就要经过她家的门口,门口有一口塘,长着几棵大麻柳树,她父亲是村长,身材窈窕,有艺术的范儿,也因善于表演,很出众,常在公社的礼堂表演节目。光鲜的外表,是汉清喜欢的打扮。中秋节回保胜在塘边的麻柳树下,见过他们一面,那女子穿着米色的风衣,挽着汉清正从院口出来,见了我,汉清向她介绍了我。虽然认识,却不曾相知,在她的眼中藏有凌人的盛气。和汉清匆匆话别后,从此和汉清便没有了消息。明华家因为离乡上太远,在去往龙门寺的陡里子相,十多里山路,每次匆匆忙忙回家,也和他渐次疏离。走近都市,都市的生活,现实而严峻。农村的闲适与宽松,并成的闲情意致都被格式化的街道,归于格局。明白的现实已无朦胧的意境,让人拖着坚定地走路,必须脚踏实地。回首走出学校,农村生活的几年,那些忧愁都甜蜜了,那些青春都被婚姻逼迫,被社会折磨贻尽。我也要立脚都市,寻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在我得知汉清和陈秀分手的原因是因为川剧团解散,陈秀的户口还在农村,又想到川敏和明华。走在去刘惠家的路,一多粉色的牵牛花开在路边的垃圾堆旁,循着那藤蔓找到扎进了泥土的牵牛花的根。顺手摘了一朵牵牛花,来到刘旭家,刘惠在看一本三毛的书。我把看完的三本书放到书架上,把那朵牵牛花插进书桌的兰花盆里。刘惠端祥一会儿说:好奇妙哇?!我也觉得。刘旭走进来,眼前一亮:好看。我看他后面跟着一位姑娘,大概是他女朋友吧,那女孩走到桌旁扯起那朵牵牛花,随手一扬飞出了窗外。刘惠向窗外望去,一股凉风吹乱了她的额发,她转身看看我,表示歉意,我默然笑对。刘旭和她的女友邀我们去新村看电影《小花》。刘惠说,你们去吧。她看着我似乎在征询什么,我没有吱声。她走到书房后,拿了一把绢做的扇子,说是送给我的,打开扇面是一幅荷花图。题词款“小荷才露尖尖角。”我“叭”地合上扇子,请她看电影。到了新村电影院,遇见收票的小帅朋友。小帅是我到乐山后认识的朋友,也是来自苏稽农村。是托他孃孃的关系,在电影院的门口验票入场。小帅见我和刘惠过来忙递了个眼色,又向门卫打了招呼:“朋友”我便和刘惠鱼贯而入,我们上了影院的二楼。跃层的二楼,呈半弧延伸到大堂的中央,是最佳位置。我和刘惠选了靠中间的座位坐下。刘惠拿了一颗话梅给我,我品着话梅甜酸的味道,这么几年来,趁着暗空仔细地看着刘惠,简单的打扮,近视的眼镜透着书卷气,毫不张扬的个性,认人感到稳重。思想慎密让人触摸不透。虽年纪是刘旭的妹,却有姐的姿态,比刘旭成熟。对她的老成有余,我格外谨慎。她似乎对我的凝神并不在意。突然问起:“去年在厂门口找你的人是你朋友?”
“嗯,我老家供销售书店的朋友。”
“我就说……”
莫非她也喜欢汉清?
“怎么?……”
“看你的朋友就有一股才情。”
于是,我把有关汉清的故事向刘惠说了一遍。
“原来这样”你说的哪个明华现在在做什么?
“听汉清说,他和父母分家,独立门户了,不知他现在的情况。”
“好想认识你的朋友们,都有故事。”
“……”
电影开始了,电影的主演是当红演员唐国强、刘晓庆,还有陈冲,全新的演绎,一改过去高大全的形象,触动了观众久违的情感,唤醒了对艺术的共鸣。电影散场,刘惠说:“好看。”走出影院,观众议论纷纷。我正准备送刘惠回老霄顶,这时刘旭和她女友走过来,说是去市区宵夜,我谢绝了回到厂里。
偶尔会收到汉清的来信,信中没有支言片语谈及明华。想到那个叫川敏的女孩子,自从那年,似乎再也没再见过她,她是接她父亲的班,是外乡人。从学校毕业就顶替吃了商品粮,她的单纯对明华,让明华感到有生以来的美好,如一颗星让明华上了天堂。明华总是说起她的嫣然一笑。但我感觉到川敏是因为汉清才加入《龙潭文学社》的。汉清在信中说他结识了新成立的彭山川剧团的陈秀,也是保胜的,我认识陈秀,我赶保胜场就要经过她家的门口,门口有一口塘,长着几棵大麻柳树,她父亲是村长,身材窈窕,有艺术的范儿,也因善于表演,很出众,常在公社的礼堂表演节目。光鲜的外表,是汉清喜欢的打扮。中秋节回保胜在塘边的麻柳树下,见过他们一面,那女子穿着米色的风衣,挽着汉清正从院口出来,见了我,汉清向她介绍了我。虽然认识,却不曾相知,在她的眼中藏有凌人的盛气。和汉清匆匆话别后,从此和汉清便没有了消息。明华家因为离乡上太远,在去往龙门寺的陡里子相,十多里山路,每次匆匆忙忙回家,也和他渐次疏离。走近都市,都市的生活,现实而严峻。农村的闲适与宽松,并成的闲情意致都被格式化的街道,归于格局。明白的现实已无朦胧的意境,让人拖着坚定地走路,必须脚踏实地。回首走出学校,农村生活的几年,那些忧愁都甜蜜了,那些青春都被婚姻逼迫,被社会折磨贻尽。我也要立脚都市,寻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在我得知汉清和陈秀分手的原因是因为川剧团解散,陈秀的户口还在农村,又想到川敏和明华。走在去刘惠家的路,一多粉色的牵牛花开在路边的垃圾堆旁,循着那藤蔓找到扎进了泥土的牵牛花的根。顺手摘了一朵牵牛花,来到刘旭家,刘惠在看一本三毛的书。我把看完的三本书放到书架上,把那朵牵牛花插进书桌的兰花盆里。刘惠端祥一会儿说:好奇妙哇?!我也觉得。刘旭走进来,眼前一亮:好看。我看他后面跟着一位姑娘,大概是他女朋友吧,那女孩走到桌旁扯起那朵牵牛花,随手一扬飞出了窗外。刘惠向窗外望去,一股凉风吹乱了她的额发,她转身看看我,表示歉意,我默然笑对。刘旭和她的女友邀我们去新村看电影《小花》。刘惠说,你们去吧。她看着我似乎在征询什么,我没有吱声。她走到书房后,拿了一把绢做的扇子,说是送给我的,打开扇面是一幅荷花图。题词款“小荷才露尖尖角。”我“叭”地合上扇子,请她看电影。到了新村电影院,遇见收票的小帅朋友。小帅是我到乐山后认识的朋友,也是来自苏稽农村。是托他孃孃的关系,在电影院的门口验票入场。小帅见我和刘惠过来忙递了个眼色,又向门卫打了招呼:“朋友”我便和刘惠鱼贯而入,我们上了影院的二楼。跃层的二楼,呈半弧延伸到大堂的中央,是最佳位置。我和刘惠选了靠中间的座位坐下。刘惠拿了一颗话梅给我,我品着话梅甜酸的味道,这么几年来,趁着暗空仔细地看着刘惠,简单的打扮,近视的眼镜透着书卷气,毫不张扬的个性,认人感到稳重。思想慎密让人触摸不透。虽年纪是刘旭的妹,却有姐的姿态,比刘旭成熟。对她的老成有余,我格外谨慎。她似乎对我的凝神并不在意。突然问起:“去年在厂门口找你的人是你朋友?”
“嗯,我老家供销售书店的朋友。”
“我就说……”
莫非她也喜欢汉清?
“怎么?……”
“看你的朋友就有一股才情。”
于是,我把有关汉清的故事向刘惠说了一遍。
“原来这样”你说的哪个明华现在在做什么?
“听汉清说,他和父母分家,独立门户了,不知他现在的情况。”
“好想认识你的朋友们,都有故事。”
“……”
电影开始了,电影的主演是当红演员唐国强、刘晓庆,还有陈冲,全新的演绎,一改过去高大全的形象,触动了观众久违的情感,唤醒了对艺术的共鸣。电影散场,刘惠说:“好看。”走出影院,观众议论纷纷。我正准备送刘惠回老霄顶,这时刘旭和她女友走过来,说是去市区宵夜,我谢绝了回到厂里。
在空临的车间地下室,关了灯,坐在床头,除了远方的天窗透过一点熹微的夜色,都被黑暗吞了。我开始嫉妒汉清,那么多女孩垂青于他,他却云淡风清,可叹明华的窘境身不由已。回想刘惠约我看电影,可是我没有买票,她也没买票,我是不是耍奸了,在女孩子的面前,是乎自己表现得一点也不慷慨。一时奥恼起来。我扯亮灯,拿着枕下新买的艾芜的游记,直至昏昏欲睡,手倦抛书千梦凉。
接连几月的心绪不宁。在临近元旦节的时候,那是86年的冬天收到一个包裹,是川敏寄来的,包裹内有她的一封信。我拆开她的信,信中只有廖廖数语:“云树,你好,有劳你了。这包裹是明华留给我的,我将留与你保存。因为留着它,只是徒增我的悲伤。可我又不想毁掉,想来想去,还是留与你保存,也是对你友情的敬重。或将成为我们的纪念,委托你了。元旦节,我将步入家庭。
我打开包裹,包裹还原封未动,显然川敏没有看过。我用美工刀割开不干胶层层包缠的包裹,里面全是明华写给川敏的信,捆扎的信后是一本笔记。我翻开笔记,是明华用美术字写的一行加重添粗的字:留给我的川敏。
我看着长达多页的笔记,字里项间全是明华的知心文字,绻绻深情。川敏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名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明华的信里,表达他赴死的悲哀,只求川敏在他死后,川敏能到他的坟头望他一眼。看过无数的小说,见过无数的痴情男女以死相逼的最后通谍。我给川敏回了封信,川敏调到观音供销社,我答应她元旦节参加她的婚礼。为了川敏,为了明华,我毅然把这包裹冷处理了,也没有告诉汉清,也没有给明华写信。没有结局的一场风花雪月,就让他留在冬季。
元旦节放假两天,工友们相约去凌云寺。刘惠约我说她母亲请我去她家过节,我说明元旦节必须回彭山的缘故,请她和小帅一起吃了晚饭,于86年最后的一天,启程回到彭山。
到了彭山我没有回保胜,直接去了观音,在供销社找到川敏。川敏见了我很是诧异。她与三年前的她变化很大,就像野外的桃树移到了果园,删繁就简只为结果。她说:“你去七一农庄等我。”
我从观音铺到了“七一农庄"。田间的桑树凋着几片老叶,田间劳作的人仿,奇怪地看着我一个人走在机耕道上,远远看见川敏骑着“金鸡牌”的跑车过来。我们沿机耕道到了岷江边,她把跑车架在河堤上,河堤两边的护坡上长满芦苇,正是杨花的季节,芦花总是杨到川敏的卷发上,他慌忙用手去撩,她的忙乱,引得她的情绪烦燥,语气里有恼恨又悲凉。她停下脚步,低头说:
“明华死了。
就在半月前,她寄给我包裹后,明华爬他屋后的高压电变压器上触电身亡,人们发现变压器的一团火,才发现他自杀身亡。是明华的父亲通知汉清,汉清告诉她的。她正在准备结婚,为这事她全无结婚的喜悦,她决定不举行婚礼。我无话可说,还是把给她准备贺礼给她。她说:“明天我们去看一下他吧。这礼你去约汉清买些酒去祭祀他。”说完,她泣不成声。
“其实,他是一个好青年,有远大的志向,重感情很实在的人。他不該为我走到这地步。如果能换回他的生命,我愿意嫁给他,嫁给他为我写的那些诗,受的那些苦,可是,他不该这么从容地走了,把无限的悲伤留给我。″
我安抚她一会,走回线,汉清已调到公义供销社。我骑着川敏的跑车从观音机场去公义找到汉清,汉清又找到在银行工作的女友,女友的父亲是信用社的主任,信用社有辆中吉普。汉清会开车,便约好明天开吉普去保胜祭祀明华,明天恰是明华的“三.七”祭日。
我刚回家,母亲就告诉我明华来过我家。如我回来就去找他。我告诉妈,明天就去找他。是夜,我无法入睡:忧怀难眠/侧看繁星明月/月朗风清微寒至/怅然无垠。/烦恼夜长梦/习习风雨掩窗榷/半点灯华诱苍蛾/难消灯下凄声凉/惆怅欲待和天瘦!/把酒盏,心己寒,泪横山哭!
第二天,我在保胜黄桷树下,等到汉清和川敏,他们见了我吓一跳,我眼睛红肿,精神愰惚,我说:“明华,他昨夜找到我了。”
中吉普在坎坷的山道上何时到了陡里子,我一无所知。我只记得,明华新修的泥砖房有三间,屋内草糊黄泥粉糊的墙上,用报纸糊了一遍,又裱了一层白光纸,白光纸上有他写的诗:“你的长辫是我的索道,我将攀缘它直上天堂。”
白屋清冷,我一进屋,一只小白狗就围着我亦步亦趋不离寸步。伯父见了我们泣不成声,一个父亲怎知道儿子的心苦,你养得了他的身,救不了他的心,阴阳两隔的岂止是父子,还有我们这些灵魂的朋友。屋中尚放着明华的灵位,那个阳光的青年,穿着照像馆的军装,内心向往军人,却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去做了爱情的英雄?他的轻视生命,讥讽我们的苟且偷生,屈辱于命运的安排,他傲视苍生的冷血,我不由打了个冷颤。汉清平静地站在哪里,川敏噤若寒蝉,明华的父亲怎知面前的川敏就是他儿子为之赴死的女子,问世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伯父带着我们到明华的坟头,在一块陡岩下,一根弯柏树伸着横卧的老干,恰好遮着坟头,坟上的新土已泛白,小而白的花圈垂在坟头。烧残的纸钱和被纸火烤黑的碗盛着已跑了味的酒。我愰惚觉得明华他会一撑起来和我们碰杯喝酒,在给我们开玩笑。我们呆立一会,跪在明华的坟前给他烧纸,敬酒。不知什么时候,伯父点燃了一串鞭炮,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他怕明华不知我们来看他,鸣炮以告。我们烧完纸钱,川敏掰开望山门,使劲地创着坟土,泪流满面,没有诉求,没有语言一味的悲哀。直到她手指刨出了血,刨出了一个坑,我和汉清拉她起来,她不肯,跪下从胸口的挎包拿出一条她剪下的长辫,牵伸放到土坑,叩了三响头,刨土掩埋。明华的父亲见了忙跪在她的面前泪流不止。川敏撑起身,拉着我们往停车的路上走。伯父忙起来,送我们到车旁。我回头看见那只小白狗,卧在坟头呜呜的低咽。它是明华生前养的狗,伯父说,自从明华走后那狗就一直守在坟头,他每日会给它送点吃的。川敏听到这里,转身去抱起那白狗。小白狗没有反抗,依偎着川敏,伯父说和她有缘,他之前怎样牵它都不肯走还咬人。川敏听罢,再次流泪,紧依着怀抱里的小白狗。背着元好问的《雁上词》:
……君应有语:
涉万里云层,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荒烟依旧平楚。
天也妒,来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来访荒近处。
一路汉清都没有言语。到了保胜场,我们各自走回自己的路。
二
二十年后,我从乐山回彭山的车上,遇见川敏。她是去看望乐山卫校读书的女儿。我们已步入中年,谈起关于龙潭文学社的一些往事。说起汉清,她说:后来他和银行工作的女友也分道扬镳了。最后给和销社本系统的叫莉琼女.子结婚,他调到公义供销社,分派到日杂门市。供销社九十年代实行了承包经营,当年他的生意做得也风声水起。但随着供销社的解体,个体户的繁荣,生意越来越难做,最后连房租也交不上,他只好退还了供销社的经营,和他老婆莉琼双双下岗,另寻出路。老婆莉琼在成都谋一份工作,他因眼高手低,养尊处优惯了,东一锤子西一钉子,不得安身,加之女儿大了读书花钱,夫妻就为钱财的事争吵不休,他亦自暴自弃,靠二两酒麻痹自己过活。莉琼见他如此,在成都也难得回来一趟,夫妻俩人已貌合神离,名存实亡。为了生活,实在无路可走,他开了烧烤摊,因味道好而且实惠,免强维持了下来,公义镇毕竟小,夜生活尚未形成消费习惯,也挣不了什么钱,只够他的二两酒和一日三餐费用。以前的朋友几乎不跟他来往了,他也闭关自守。
我的到来并没使他感到久违的一见如故,见他这般的凄凉家境他的自尊心抵促这让我也伤心。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他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我独自去厨房,灶上已许久没动过烟火了,落满了灰尘,揭开米缸,空空如也。我下楼上街在面店买了两碗面条,给他带回来一碗,他还赖在床上,叫了他几次,他一个“走你的”,置若罔闻。我悻悻在他的床头放了一百元钱,不辞而别。就这样,我们风吹雨散彼此不再挂念。
又过了好几年,我在回老家的车上,看见汉清背看甲背,提着一个编织袋,甲背里是大小的塑料口袋,装着各种各样的烧烤原材料,油已浸透篾甲,腻腻的令人讨厌,他只好坐在引擎盖上,一手护着甲背,一手拖着口袋,口袋里装的木碳花。炭灰浮到面上,他的头发己灰白胡子已挂下嘴角,一件多日不洗的棉袄,领口和袖口已看不见本质,使人想象到里面的味道。他目光低垂,永远滞留在木炭的口袋上,仿佛要把口袋表面的黑色粉尘扫干净。但是,我发现他眼角的余光扫视了我,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以不经意的目光往车后看。当他的目光躲不过时,向我微笑点点头,我看到了笑里的勉強。到了公义场,我随他下了车,他背起甲背,正要提口袋,我抢先一步帮他提下了车。停开走后,他问我:“来赶场”。我点点头。我和他回到黄桷树下的旧居。他家也存仅一间小屋,供销社的房产已拍卖了,这是给他仅留的一间,桌子、家具等物什都挤在这里。他放下甲背,跑到楼下给我买了一瓶矿泉水上来。我给他点上烟,他也不歇,要赶在晚上前把烧烤的原料备齐。他先把肉放在菜板上分割切成片,放到盆里糜上味,再做辅料,素韭菜一类,择穿成串。把辅料做好,猪肉也糜得差不多了,开始穿肉串。我净手帮忙,帮他把烤材备得差不多了,眼看到五点,到保胜的最后一班车就要过了。临走,我叫他到彭山城里做烧烤,答应给他找一个口岸好的摊位。给他留了电话,这才慌忙回了老家。
这两天我全城都跑遍了,好的口岸都被人占了。只在大佛酒厂的门口找到一个口岸,门口又恰是原供销社玉祥摆的小卖部,说起汉清,玉祥也满心支持,愿意汉清在他的铺面前摆一块烧烤摊。我去公义把消息告诉汉清。他很高兴,当日就收拾家伙到彭山。到了玉祥的小卖部,汉清才面有难色的说:他没有钱,我又借给了他几百块钱作为本钱,又送一套衣服。这才把烧烤摊开起来。起初生意不错,玉祥也高兴有搭伴。以前的好友也来朝贺,好言好语,好吃好喝相处甚欢。一来二去狐朋狗友常来剐油,烧烤摊终于维持不下去。玉祥也有驱逐的意思。面对这种情况,汉清退却了,在我不知的情况下,他偷偷回了公义场。问他原因他生怕公义场哪间小屋被人占了。想来也是,那屋是他安身之地。他依然在政府门口的黄桷树下摆烧烤摊。我隔三差五去看他,有时给他买条烟送瓶酒,尽力支持。他也把我当真朋友。年,他女儿在财会学校毕业,分到了一个酒店做会计,同时交了一个广元当兵的女婿。他老婆莉琼也带着女儿女婿回到公义。女婿退伍有一笔退伍费,在公义供销社下场口新建的职工福利房买了一套三室二厅的房子。我得知消息,深为汉清后来的日子有着落而高兴。
以后我在成都《中外文艺》杂志社做编辑很少回彭山,也因为汉清的条件好转放了些心。年无意间在车上碰到公义场供销社的庆凡同学赶车回彭山,他说公义供销社资产全处理了,政府搬迁了,连那两棵黄桷树也枯死了。我非常惊诧,黄桷树怎么会死,街心井泉村的井也填了。问起张汉清,他说汉清都死半年了。
原来自从他妻女回到公义后,汉清与母女格格不入,经常闹矛盾逼得汉清离了婚,供销社考虑到汉清的特殊情况,在供销社遗留的破旧烂房里,临时给他腾了一个安身之所,还给他报了低保,每月补助元生活费,汉清也不再摆烧烤摊,仅靠每月元的失业金生活。整天泡在酒坛里,到苍蝇馆子喝低质的勾兑酒,最后醉倒在檐沟的破砖烂瓦中,受了伤无钱医治,摔断了腿无人照顾。因为酒馆的老板发现欠酒钱的汉清已好多天没来了,每月月底来结酒账的日子也没来了。他才去找酒鬼,发现汉清已死多日,发现他死了的时候,床头上的半碗面已发霉。告知他妻儿。通知火葬场的车子,拉去火葬场火化,妻女连骨灰都不想留,更不屑择墓下葬,随手撒到了岷江河。
呜呼,汉清,青年才俊,灰飞烟灭,百无用是书生。劝天公,睁只眼,爱我辈文弱书生赐予"天.文学家"。
文似鸦片,多少文迷,为之癫?多少瘾君子两袖清风自落泊。死了的鸭子还嘴硬一一视钱财如粪土,争骨气而存光辉!石头不生寸草谓之死硬,泥土生机勃勃批曰败土!多少假道士云游四方,宣扬济世真言!多少择字先生街边窄巷摆摊自称算命匠,其实不残也盲!芸芸众生,七十二行,那方土地不养人,何苦去钻牛角尖,越钻越紧抵死角!愿以为学富五车可上九天揽月,却不知有钱能使鬼推磨。原以为文章千古事,谁知乾坤是外圆内方,一个钱样!文学是迷人的地方,如天上的月亮,地上的霜。
(大结局)?原创作品/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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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盛云树
作者简介:盛云树,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彭山县作协副主席。四川省眉山市彭山区李密故里人。原创投稿作品(转载须经作者授权)
并注明:“转自:莺燕鸣春艺术大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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